等人走了,薛琅才反应过来,这是来自方锦湖的警告。
进入隆冬腊月前,班师回朝的西征军,以西域十六国纳降称臣的大捷,先一步出现在京城人视野之中。
班师回朝的大军,还在带着使臣和东西回来的路上,但快马送回来的大捷消息和朝贡礼单,也足够让人震撼。
原本西域该有十九国的,但是其中三个国家,如今已经彻底埋没在尘埃中。最初抗拒的两国被纳入大齐版图,还有一个中间遇到的,被西征军碾碎,国土被周围纳降的国家瓜分。
直面如今初建的西域都护府,在车兹国原址侧面,初入西域土地上仅剩的一国,是见势不妙见风使舵快的一个,也是如今紧挨着西域都护府的一国。紧挨着宗主国,担心这边拿他们开刀或者看不顺眼灭掉,瑟瑟发抖的小国贡献的礼单,成为西域其他国家的被迫内卷目标。
过了腊日,忙碌一年,所见天翻地覆的朝中逐渐转向休息状态,班师回朝的西征军,也就成为了京中最热闹的话题。
到底是对钟无下定还是对方二娘下定,则是朝中最热闹的八卦。钟无没回来以前,六礼一个个在继续,结婚这种事,以父母之命为先,当事人在不在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但就算看不到人,好奇还是止不住的。
西征军腊月初十抵达京城,大军在城外止步。礼部提前迎出了十里,薛瑜在皇城城墙上等待大军到来,远远就见到旌旗招展。
将领们和押送着使臣与朝贡的车队,一路排开,竟是前头到了皇城,尾巴还在城外。罕见的胡人样貌、名马、骆驼和充满异域风情的金银器皿、织物,以及放着香料的箱笼,都被大大方方地摊开,让京城人好好开了一番眼界。
薛瑜扶着城墙,低头看着千里迢迢回来的军队,浩浩荡荡、威武不凡。骑马走在最前方的,就是皇帝当时安排的一帅三将。
伍戈仰头对着她笑了出来,旁边的方锦湖一身铠甲,挺拔悍利。
琥珀色的眼睛遥遥对上了她的,他弯了弯唇角,一直冷着的脸,忽地冰消雪融,柔和下来。眼中笑意盈盈,似有星光点点。
冬日阳光冷淡,他一笑,却如天光乍破,让整个天色明亮起来。
薛瑜的心,像被什么撞了一下。
征战中成长起来的青年,气质却并不暴戾阴鸷,年轻明锐,像每个这个年纪的少年郎一样,眼前有着无垠未来,骄傲耀眼,意气风发。
薛瑜本以为自己忘了,但此刻她才发觉,第一次见到方锦湖时,那个尽力在想交好的、可利用的人面前装出清朗锐气的少年,面容竟在记忆里格外清晰。
方锦湖的伪装其实很好,但比起现在,真假立判。曾有的阴鸷邪气,在放开手脚的如今被一一消除,只剩下本真的模样。
像曾经蒙上阴影的明珠,被拭去灰尘,绽放该有的光芒。
两人的对视只有一瞬,薛瑜先别开了眼,再次确认了自己的决定正确。
她没看到,挪开眼睛后,方锦湖重新冰封的脸庞。
大军回来需要厘清的事情很多,军队的去向、军队的封赏、给这些送来国书和朝贡低头称臣的小国的安抚与接见……腊月中的朝堂再次忙碌了起来。
冬日路途难行,新来的使臣们要回去也得等到春天,但该有的态度都得一一表露出来。
薛瑜安排了新的使节,负责开年后带着赏赐送西域诸国使臣们回去,以宗主国的身份欢迎小国的依附和加入。
赏赐内容昂贵丰富,但只有选种后的棉花、茶叶、书本、奢侈日用品和玻璃器皿等等,一点金银都没有。论起在对方眼中的价值,自是和朝贡差不多的,但对于齐国国内,这些东西都算不上什么。
打个巴掌给个甜枣的手段,薛瑜学得差不多了,力求让归附后的小国向往和接受汉化,并且将名声以此传开。
朝臣们对给出棉花这件事,略有非议。但是棉花发展了快三年,薛瑜对它的定位向来是民生用品而非奢侈品,刚开始能让南部赚几年钱,但扩种注定会带来价格跌落,分享出去也没什么。
或许是地理问题,中原的棉花长得始终比不上薛瑜过去见过的模样。阳光充足的地方,更适合棉花生长。这次以“国礼”的身份送出去,给棉花种子抬抬地位,如果西域原本就有,这样的昂贵身价可以让他们重视起来,如果原本没有,也能因此展开试种。
只要对面推广了种植,薛瑜不介意中原出钱粮收优质棉花。能拿到原材料,能保证双方往来,不出意外是双方共赢,西域若再想搞事,也能以此保证西域受制。
还有楚国没有解决,裁军尚不至于立刻开始,但化整为零让西征军重新回到被抽调的各地,再正常不过了。
正式封赏和庆功宴设在腊月十五,薛瑜端了杯果子露,只当是酒,举杯与群臣共饮。酒过三巡,有了醉意的朝臣目光总是往钟无身边飘,若有若无地打量着他。
为防外戚乱国,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传了许多年。将领嫁入宫中,倒是能防备生事。但明明能征善战,却要受命入宫、以女君为天,着实令人觉得哪都不对劲。
况且,这个头开了之后,万一再有人被看上,该放弃抱负,还是该顺从君主?若还能继续在朝中做事,那后妃干政的可能性太高,枕头风一吹,别人还要不要做事了?后妃为男,谋权篡位的可能性也着实太高了,让人不得不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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