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身后,傅则眸中闪过许多复杂情绪。
原来,真的有一天,她能对自己卸下所有防备,不带一丁点戒备和疑心相处。
只是因为失去记忆的这两个多月,五岁以及十六岁的自己,做出来的那些幼稚的事情,说得那些直白又露骨,但在她一个知晓全部内情的人看来的胡言乱语,就能将两人之间的相处,变为这种他过去几年想都不敢想的状态吗?
就在傅则带着百般滋味,回顾往昔之时,姜应檀捏着两块拧干的湿布回来了。
她提着裙摆,小步跑到傅则身边,熟练地将其中一块勉强叠成四四方方的形状,然后不容反抗地搁在他额头上,接着把另外一块布放到傅则虚拢着的掌心里。
“左右你都醒了,给自己擦一擦吧!”撂下话,姜应檀马不停歇地凑到火堆旁,往其中加了一两根枯树枝,口中的话并未停下,“这荒郊野岭也找不到药草,只能这么将就,许能帮你早些散去低热。”
她微微躬下身子,将双手微微靠近那火堆,只敢蹭一点热乎气儿,等双手因触碰了冰冷河水而聚起的寒气散去大半,就不再靠着烤火,回到傅则身边坐下。
姜应檀看傅则一直傻愣在那儿,一动也不动的,疑惑地挑眉,“你这是病傻了?连擦身子都不会?”
说着,她深以为然,毕竟看傅则的眼神呆呆傻傻,瞅着就不是寻常的机灵样儿,难得透着一股憨气。
先前两人早已同床共枕许久,方才傅则昏迷不醒时,也是她直接帮着擦身子的,故而即使傅则醒了,姜应檀也不觉得有什么需要避讳的,大喇喇地取过傅则手中的湿布,准备自己再劳累上一会儿。
再怎么说,不提那些对傅则隐隐约约的好感,就说今日跳崖坠入河中,是傅则拼了性命把她救回来。之后更是各种贴心照顾,反而是他自己前后折腾到发了高热。
她心想,既然你豁出性命护着,我帮你擦擦身子又如何?
姜应檀心中所想并未表露在脸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开傅则的领口,露出底下肌理分明的胸膛后,手上力道放轻了些,抓着湿布帮他擦身子。
不仅如此,她还一边漫不经心地逗他,“本宫以前没做过这等伺候人的事儿,等安然脱险,你可得好好想想,该怎么回报才是。”
原本因为发热,傅则脑子就不是特别的清醒,至少是不如往常那般思维敏捷,方才又被姜应檀如此一波意料不到的动作给惊到,因而愣了一会儿。不过,等冰凉的湿布触碰到自己胸膛,一股子寒意由那一处飞速扩散到全身,尤其是顺着脊骨窜到脑子里,直让傅则瞬间清醒过来。
傅则倏地按住了姜应檀的手,有些不自然地偏开视线,“殿下,我自己来便好。”
姜应檀自然也不会抢着干活,看他神智还算清醒,手上也有些气力,因而十分爽快地撒手。
不过,这手撤到半道,姜应檀忽而蹙起眉,有些疑惑地望来,“这里又没有旁人,你怎么又喊起‘殿下’了。”
傅则一怔,昔日他一贯称呼姜应檀为“殿下”,对方也不曾有过异议,甚至恨不得自己将称呼全部加上,称呼她一声“顺安长公主殿下”,才算完全合了她的心思。
如今却对此表露出不作伪的疑惑以及不满……
是了,五岁的自己只会喊“姐姐”,十六岁的自己则从一开始就“夫人”“夫人”唤着,甚至还藏了自己的小心思,想着有朝一日能喊一声“娘子”,现下自己脱口而出就是“殿下”,自然惹得人生疑。
看他一直沉默,姜应檀有些不解,语气中也带上了些不自觉的威严,“你到底怎么了?”
傅则听得此言,虽觉得这种冷淡语气才是自己最为熟悉的,但是总也忍不住生出些不适应,还有些微的不快。
他心中清楚,眼下最好的方式,是直接坦白自己记忆已经全然恢复,这样两人才好冷静商量脱身方式,以及如何应对日后种种。
可人一旦尝过了甜头,就再也回不到从前吃糠咽菜的日子。
毕竟,姜应檀明明已经在与五岁和十六岁自己的相处中,卸下了那一身的防备,甚至流露过一些女儿家的情态,而不再是那位冷冰冰的顺安长公主。
都是同一人,他们能做到的事情,自己又为何不行?
傅则那一小股的犹豫,都在越发坚定的意志下溃散,剩下的只有满心满眼的斗志。
姜应檀原本心中生疑,甚至以为是傅则记忆又出现了变化,但在看见傅则红透了的耳根、避开的视线,以及袒露的胸膛后,她有些明了。
许是这十六岁的少年郎又羞涩了,毕竟好好说起来,两人纵使是同床共枕,衣服也是整齐穿着,从未见过衣裳之下的风景。少年人脸皮薄,一时害羞急了眼,故意喊一声“殿下”什么的,也不是不能理解。
想通其中关窍,姜应檀蓦然笑了,“你呀,先前不是还找着机会亲人,真来些实在的,你倒是愣成根木头。”
“好了好了,既然你想自己来,那就如你的意,正好我也累了半宿,疲乏得很。”
傅则亦是回过神,唇角扯出一抹笑,故意仿照着口吻,“确实辛苦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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