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以后,祝爸祝妈已经把晚饭做好了,招呼她坐下吃。祝朝歌迷迷瞪瞪的,端起碗来喝鱼汤,听见父母在饭桌上闲聊。
“老顾家又打起来了……这次也不知道为啥,院子里叮铃咣啷的,听着吓人。”
“唉,孩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
“……倒也不算孩子了,我上次见他,长得挺高……”
祝朝歌听得神思不属,几口喝完汤,扒拉了半碗米饭,就往外走。
祝妈妈问:“你干嘛去?”
“消食!”
话音未落,祝朝歌已经走出家门。
还没往巷子里走呢,顾嵬正好走过来。他背着单肩包,颧骨印了一块青黑,嘴角也破了,表情很是冷漠。待看见前面的祝朝歌,下意识停了脚步,拿手背擦拭嘴角的伤。
“你在家啊。”
顾嵬的声音略显沙哑,像带着粗糙的电流声,在祝朝歌耳朵里激起细细的麻意。
她有些尴尬地嗯了一声,视线落在他脸上:“你……被他打了?”
因为讨厌那个酒鬼,祝朝歌不愿意称呼为顾叔叔。
顾嵬摇头。
他哪是什么逆来顺受的好性子。为了要存折,他确确实实和父亲打了一架。彼此都对着紧要处招呼,如今那男人还躺在沙发上骂脏话。
存折……拿回来了。
放在背包里,封皮还染着血。
顾嵬看着祝朝歌。因为在家,祝朝歌穿着淡米色的居家服,口袋还是兔子形状的。太阳已经落下去了,可她站在阴暗的巷子里,眼睛亮悠悠的,皮肤像温润的玉石。
顾嵬这辈子都没见过,比祝朝歌更明亮的存在。
她照亮他,也照亮他的污秽与阴影。
不知不觉中,顾嵬偏过头,像要躲开祝朝歌似的,向前踏了一步。
“顾嵬!”
她突然很大声地叫他。
对上顾嵬微微睁大的眼眸,祝朝歌很不自在地挠了挠脸颊,声音又低下去了:“你等一下。”
她转身跑回家。
顾嵬站在祝家门外,耳听得少女拉长的声调:“妈,咱家药箱放哪儿啦——”
寒凉的秋风卷过巷道,周围人家暖烘烘的饭菜香气,跟着钻进他的鼻腔。
顾嵬忘记了饥饿与疼痛。
酸楚的、微温的情绪像水一样,缓缓漫过胸腔,浸透五脏六腑。他发不出声音来,耳膜咚咚地跳,眼睛却发潮。
祝朝歌从小就这样。
对谁都好,对谁都善意。搬来枣花巷子不久,她初次撞见顾父殴打顾嵬,黑葡萄似的眼睛写满了惊惧。可是当顾嵬被锁在门外,瑟瑟发抖地坐在石墩子上,她又踩着不稳的步伐跑过来,掏出自己心爱的小手帕。
哥哥,擦擦。
那么小的孩子,举着干净的手帕,不安地望着他。
满月的光辉都藏在她的眼睛里。
那年代枣花巷的孩子们都爱看动画片,没事的时候就扮演圣斗士,在巷子里呜哩哇啦地喊叫。顾嵬也看过一点,叫做小花仙还是什么的动画,里面有个长着翅膀的精灵,挥挥魔棒就可以为主角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顾嵬觉得祝朝歌就像动画片里轻盈又好看的精灵。
或者塑料管吹出来的,有着斑斓色彩的肥皂泡泡。漂亮,美好,但是一触即碎。
长大后的顾嵬不再使用这种尴尬得抠脚的比喻。但他依旧如此看待她。
祝朝歌捧着一堆药膏药片,胳膊夹着水瓶,跑到顾嵬面前。
“这个是消炎药,吃两片。这个蓝色的镇痛,还有这个……”
她把瓶子塞给他,挨个儿解释药的用法和作用。大概是怕顾嵬不肯接受,她语速很快。
顾嵬捏着外壁温热的水瓶,根本没听进去祝朝歌说什么。她要他吃药,他就一股脑咽下去,她拿着药膏要给他抹,他就弯下腰。
蘸着药膏的手指,冰凉且柔软。
顾嵬垂着眼睛,近距离地看祝朝歌。她专注做事时,脸上是没有表情的,菱形的嘴唇微微抿起。
“好了。”
祝朝歌收手。顾嵬看到了她指尖沾染的一点滑腻,喉头滚了滚,总算挤出句千转百回的邀请。
“朝歌……”
“吃冰激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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