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言之再次感受到让他无法呼吸的压抑,那重量安静无声地一点点压在他身上。他想,如果他不是一个孤儿,是否对于父母的养育和给予都可以心安理得,不会如同一个乞丐般对于施舍有着莫大的愧疚与感激。
“我……”他听见自己开口,“会参加完这次的比赛,但这是最后一次。”
程佩玉的目光动了一下,路言之把手里的花插进花瓶,走出了病房。
走廊上,路任从医生办公室走出来。路言之迎了上去:“医生怎么说?”
“她的情况我们都知道,不适合受刺激的。”路任叹了口气,“医生已经给她加大了药量,这几天我们需要24小时看住她。”
“我已经告诉她我会继续参赛了,她应该会好点。”路言之低头说道。
“总是委屈你。”路任上前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路言之突然抬头看向父亲:“你为什么一定要和她结婚?”
这个问题路言之想问很久了,但这么多年他从没有问过。路任和程佩玉的婚姻像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禁锢和折磨,路言之生活在这样的家庭里,从没感受过和睦与温暖。
路任的眸色沉了下去,像没有星月的夜晚一样死寂黑沉。这个问题的答案好像也是发生在医院里的,他还能记得深夜病房走廊的白色灯光透着幽蓝的寒意,他站在重症监护室的门口,隔着玻璃一动不动地守着躺在病床上的苏衡。程佩玉清脆的脚步声在走廊上叠出一声声的回响,最后在路任身边停下。
“她不可能和正常人一样寿终正寝了,钱只能让她延续生命而已,多则一年,少则几个月。你何必为了她牺牲那么多,变卖家产还要负债累累?”她看着苍白憔悴的苏衡,脸上扬起胜利的微笑。这个世界多公平,她诅咒的人终于得到了这样的下场,这就是夺走她东西的报应。
“我不能失去她。”路任的目光没有从苏衡身上移开一分。这次抢救后他已经没有一分钱了,连女儿陆星瑜都开始卖画筹钱。
因为他当年撕毁了和程佩玉的婚约,导致程佩玉郁郁寡欢,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程家愤怒不已,与路家断绝了往来,并在生意场上对路家多番打压,最终路家被逼破产。好在路任自己独立,大学毕业后就开始创业,虽然WAY只是一个小众品牌,但也足以让他们一家过上富足的日子。
苏衡的一场病来得突然又汹涌,路任没有任何犹豫,倾尽全力为她救治。病来如山倒,几年间高昂的费用将家里能用的钱都用完了,就连路任的父母都将养老金汇给了儿子,可也只是杯水车薪。正如程佩玉说的一样,苏衡的病根本是治不好的,所有治疗都只是为了延续她的生命。这是一个无底洞,投多少进去都不会溅起水花。从某种意义上说,治疗是无意义的,可对路任来说,苏衡能多活一年,多活一个月,甚至多活一天,都是有意义的。
在国内听到消息的程佩玉特意赶来米兰,她的初衷或许是为了来看笑话,看一看抛弃她的男人和夺走她幸福的女人如今有多么悲惨。她希望路任向她忏悔,渴望看到他在深渊里痛苦挣扎。可路任坚强而执着地守着苏衡,他既不后悔选择了苏衡,也没有因为常年照顾病人而想要放弃。
那一刻程佩玉看到路任眼中坚定的爱意,她是那么的恨,那么的妒忌,那么的想要亲手将他们送进地狱。
“我可以帮你。”她对路任说,“我来支付她所有的治疗费,只要是对她有用的药物、手术、疗养,你都可以用,我将无上限地提供所有费用。”
路任震惊地看向程佩玉,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你……不恨我们了?”
“我恨。”程佩玉笑着说,“我就是恨才要帮你。”
路任微微蹙眉,神色不解。
“因为我帮你是有条件的。”程佩玉的目光再度看向苏衡,昏睡中的苏衡永远不会知道,她将亲手将自己心爱的男人送进地狱,“她离世以后你要娶我,孩子也必须认我做母亲,对外你要宣布我们一直在国外生活,从此以后你不能和任何人提起她的名字,这个世界都不会有她存在过的痕迹。”
“你……”路任没想到过去二十年了,程佩玉竟然依旧对婚约耿耿于怀,不,是怀恨在心。
“你之后的每一天都必须和我在一起,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就是想看到你受折磨的样子,看到你为了她痛苦愧疚、生不如死,这样你才会知道被你抛弃的我过着怎样的生活。”她的笑容在朦胧幽暗的灯光下如同鬼魅一般,“是仅仅为了让她多活几天而后半生都将被折磨误会,还是放弃她自己过自由幸福的日子,你自己选,我给你三天的考虑时间。”
说完这句话时,程佩玉就知道自己赢了,因为她给出的两个选择都会让路任倍受折磨。她转身迈步,清脆的脚步声才响起第一声,连回音都尚未传来,路任就回答了她。
“我同意。”他说,“我想让她活着。”
他的毫不犹豫再次直击了程佩玉的心脏,有那么一刻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了条件,才会让他果断地做出答案,就仿佛他要面对的一切都不是折磨,而是一种幸福。
“下个月是星成的生日,她和我说她想给星成唱生日歌。她新学了一首歌,一直在偷偷练习。”路任看向苏衡的目光是那么柔软,像一条涓流,不断将他的爱意带给她,不停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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