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离岸之后不过片刻,周围便陷入了一片漆黑。
迷雾之海的内部并不只是雾气,而更像是某种密不透风的黑雾,人站在船头,只能看到船里的情形,再往外却只有一片幽暗的黑。
顾蘅的心跳的很快:她手中的双桨落入两侧的海水之中,仿佛碰到了水中的极大阻力,每一下划动,都像是在对抗着海中怪物的纠缠。
她的眼前甚至模模糊糊的浮起了这样的画面:当双桨每一次落入水中的时候,都有头发丝一样的藻类无声的纠缠在双桨上,粘附上去,然后不甘的缓缓重新落在海中。
那画面如此逼真,但顾蘅定睛去看时,却只能看到从双桨中段便被黑暗吞噬,什么海藻什么头发什么怪物,双桨上明明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但桨落下去的时候,却明明一次比一次更疲累。
很快的,顾蘅就开始感觉到手臂酸软起来。
她咬牙告诉自己这些画面全是想象,全是她因为看不见水下情形自己脑补的幻觉,犬灵阿生只要没有示警的发出咆哮,就是没有问题,她如今全是在自己吓自己。
但这个念头刚刚让她的心稍稍松了松,她忽然听到自己的耳边传来了一道絮絮的、低哑的咆哮:“我的祭品,我的祭品!”
顾蘅的心跳的越发快起来。
那道叫喊着的声音嘶哑的喊着‘祭品’,在这种诡异的地方,还有什么祭品?
还能有什么别的祭品?
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喊出了声:“滚!滚蛋!滚回你的海里去!”
犬吠几乎和她的声音同时响了起来。
阿生重重喊了两声,原本虚浮的灵体几乎就在这瞬间转为实质,阿生依偎在她身边朝着一侧的海中重重咆哮,小狗的身体绷的紧紧的,摆出了恐惧到微微颤抖、但同时却又强撑着决意战斗的姿态。
顾蘅的心里一下子就松了下来。
不敢现身的家伙!
只敢藏头露尾畏畏缩缩搞事情的家伙!
既然那个家伙只会藏头露尾的搞事情,那就只能说明那个家伙的能力也不过如此,那她根本就没必要害怕,更没必要恐惧。
要是它有自己来索取‘祭品’的能力,只怕早就已经冲到船上来了,哪还有他们在这里警戒周旋的时间?
这不就正说明了,海里的那个家伙实际上也不过如此吗?
顾蘅伸出其中一只手里紧紧握着的船桨,毫不留情的往小狗支棱警戒着的那个黑暗方向拍击过去。
她是看不见,但同为异灵,犬灵看着的地方,一定有东西!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船桨很明显的,击中了某个实体。
阿生吓得回头“汪”了一声,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全是不知所措:监狱长这么莽的吗?
那个海怪只是害怕忌惮医生而已,它一点也不弱啊啊啊啊!海上还是它的主场……这……
吃痛的触手完全忘记了自己吃过的教训。
先前被剁手的恐惧被狠狠击打的愤怒潮水一般的淹没了。
只听“砰”的一声,小船天旋地转,冰冷的海水夹杂着布满了吸盘又潮湿又黏糊糊的触手重重一击,只这一下,小船就变成了海中的几片浮木。
顾蘅的心里最后盘旋的唯一一个念头是:觉醒者公会的东西,真的是假冒伪劣劣质品,连怪物的一击都扛不住!
说好的印记消除了呢?为什么那个大触手还是追上来了?
这不是纯粹骗人的吗?
**
顾蘅再一次从昏迷中醒过来的时候,她又湿又冷,浑身打颤,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洁白的浴缸里。
周围依旧是一片漆黑。
但不同的是,先前的大触手、小船都不见了。
等等!
顾蘅忽然之间意识到了什么,她疯了也似的想要伸手到周围的海水里试试,但浴缸的绝对保护领域,让她的手只能触碰到浴缸的缸壁。
顾蘅已经有了很糟糕的预感。
她抖着身影喊浴缸:“浴缸,医生呢?铁箱呢?”
其他的异灵都还在。
但医生呢?最后自己关上了盖子把自己放进了铁箱里的医生呢?
船沉了,铁箱也会没入海底,医生他有从箱子里爬出来吗?
她抱着唯一的希望,希望迷雾之海的水和普通的水不同,也希望医生来得及及时离开箱子---他自己阖上的盖子,应该会给自己留下一点逃生的希望吧?
他不会没给自己留一点余地吧?
然而浴缸、小鸟、火炉和犬灵的一起沉默,却给了顾蘅最不好的预兆。
第37章 37不能下海
浴缸在黑暗的海面上飘荡。
顾蘅在漆黑中喊了很久,但除了哗哗回荡的海浪声,她完全没有听见医生的回应。
先前一击就敲碎了小船的巨大触手怪物也不知道去了海中哪里,顾蘅就连想要找罪魁祸首算账,也因为自己被禁锢在了完全安全的浴缸之中而无法如愿。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随着她的声音因为北风中的高声呼喊渐渐沙哑,顾蘅很快的意识到,她或许必须得面对一个现实:装着医生的箱子,沉入了迷雾之海。
是她丢掉了医生。
在冷风里,顾蘅的脸色苍白的可怕,牙齿因为脑海中接踵而至的最坏结果和寒冷而隐约打颤、咯咯作响:铁质的箱子会一路往下沉没,一路沉到海床深处,而她唯一的希望,只剩下医生异灵的体质,能给他一些不惧呛水的能力。
要不然的话,只能蜷缩在那一方小小的、黑暗的空间里等待氧气耗尽、死神降临,他得有多绝望啊。
顾蘅只要想一想,就感觉到在浴缸里自己的呼吸都开始不畅起来。
她在浴缸里挣扎着想要出去,但浴缸的绝对保护,在这种时候就变成了反面的枷锁,她的呼吸急促,声音里全是焦灼,敲着浴缸的手指带上了不耐烦的力道:“放我出去!”虽然不知道自己现在距离落海点到底有多远,但她现在回去找,说不定还能找到医生!
顾蘅喊着叫着,浴缸却纹丝不动,另外几只异灵叽叽喳喳的劝起她来:“别了吧主人,浴缸里多安全啊!”
“外头那么多的水,我不喜欢……”说这话的是火炉。
最后是浴缸慢吞吞的声音:“主人,您在里面是绝对安全的,您别一心想着出去,医生也不会希望看到您这样的……”
顾蘅怒道:“他是为了我才上船的,你的意思是,我要其他于不顾?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她原本觉得在这些人里,代表着母亲对孩子的绝对关心的浴缸可能是最能了解她的,但显然不是,顾蘅的语气里带上了淡淡的失望,“你的绝对保护如果意味着要放弃其他人的话,我宁可不要这种保护!放开!让我出去找他!”
浴缸沉默下来。
下一秒,顾蘅的眼前骤然一亮!
她刚刚狂喜站起身,却赫然对上了几张表情古怪的、看着她的时候带着审视和打量以及不信任的脸。
他们身上穿着统一的制服,深蓝色的、代表着觉醒者公会的logo鲜明的打在衣领口下方。
顾蘅怔楞的低头看去,身后的黑雾如云散去:浴缸已经搁浅在了一处白沙滩上。
她这是已经上岸了?
这么快?
顾蘅这时候听到了浴缸无辜的声音:“主人您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我们这都已经到岸了呀。”
顾蘅张了张嘴,在那些觉醒者审视、打量的目光中急切的说道:“我们来时的船在海上沉了,上面还有重要的东西重要的人,再给我一艘船,我得回去!”
然而当觉醒者们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为首那人的脸色微微一变:“你说,重要的人?”
他轻嗤了一声,冷笑已经挂在了唇边:“我倒是不知道,岛上还有其他‘人’?”
他把人这个字咬的极重,含着打量的目光从顾蘅身后那载着她渡过了迷雾之海的浴缸一直看到她□□的脚踝。
顾蘅一愣:也许是因为和医生的朝夕相处,她平时很少刻意想起医生的异灵身份,所以自然而然的就用了‘人’这个称呼。
但她这才意识到,医生的失踪……她本来就不能对面前的这些人说!
所以从头到尾,那只能是个铁箱子。
既然真相是不能说的,顾蘅索性直接含怒白了他一眼,冷笑道:“我这次要去楚市,随身带了好几样武器。但那个该死的海怪袭击我的船,害得我丢了一个很重要的箱子。找不到这个箱子,我就不走了!哦对了,我真怀疑你们公会出品的东西都是垃圾,之前我是出于对你们的信任,才喝了那种据说能让海怪不攻击我的东西,现在我丢了东西,你们得付全责!”
她先前惶恐、焦虑、担忧,气色显得又苍白又难看,为首的那人便没怎么把这只落了毛的凤凰当回事。
但现如今顾蘅气势汹汹的指责起来,又口口声声是武器、异灵的,为首的那个人就有些心虚忐忑起来:她要是真丢了武器,早就已经把她有的东西视为自己资源的会长绝饶不了他们!
药剂虽然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但看她形容这样狼狈,她说的显然也不是胡编乱造,莫非真是时间久了,药剂的成分出了岔子?
为首那人心里闪过了好多个念头,终于在顾蘅满含怒意的瞪视里无奈的解释道:“这我们实在也是没有办法。迷雾之海上连无人机都无法通行,一进入海域就会被怪物直接打下来。您说的那还是个装着武器的箱子,这只怕……早就沉底成了怪物的宝贝了,我们就算想帮您,这里谁能打得过那个大海怪啊?要想进入迷雾之海不被海怪攻击,唯一的办法只有喝一种特殊的药剂,就是您喝过的那种。但这种药剂也只有会长有,您要不就自己去跟会长要,这会儿就可怜可怜我们,别让我们枉送了命吧。”
顾蘅一脸的不相信。
那人于是叹了一口气,掏出了一架无人机。
无人机带着嗡嗡的声音很快的起飞、没入了黑雾里,一开始那嗡嗡声非常清晰,但没有片刻,便只听“啪”的一声巨大的水花声和碰撞声响起,那人把拿在手里直接黑掉了的控制器往顾蘅面前一怼,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说道:“您瞧,连无人机都是这结果,这禁海是真的会吃人的。”
他用的是非常高端的无人机了。
飞的也高,除了声音响一点,也没有什么别的问题了。
显然已经被什么东西完全击沉的无人机给顾蘅明确展示了一下随意下海的结果,她一边是心急如焚救人如救火,一边却又不能强迫这些人跟她一起冒险,顾蘅最后退了一步,倔强的准备自己重新再把浴缸推回下海,再去海上漂一回。
这一次是剩下的所有异灵一起在她脑子里吵翻了天:“主人您别啊!”
“呜呜呜呜我打不过利维坦……”
“医生不会有事的啦主人,您还是早点上岸办正事吧!”
连浴缸都倔强的死死用自己的脚脚抓住了原本很滑溜的白沙滩,全身上下都透露着一种“我死也不想下海”的味道。
就连唯一的交通工具都不肯配合,顾蘅只好在岸边又溜达了一圈,到最后也没有看到任何类似箱子或者是碎片的东西,她只好一步三回头的最终跟着这一队人离开了这片白沙滩。
就在他们走后不久,苍白又英俊,头发上还在不断往下滴水,神色阴郁冰冷的男人手里抓着一把鱿鱼须从海里爬了出来。
他把手里湿滑的、像是有生命一样还在不断蠕动,断口处还在不停的往下流着一种浅粉色液体的触手一口塞进了嘴里,像是啃牛肉干一样的嚼着缓缓咽了下去,然后才看着平缓的海面冷笑了一声,头也不回的走了:本来倒也不至于如此,但谁让他心情不好呢?既然心情不好,利维坦这一次自然得陪他好好玩一玩。
在黑雾深处,一身触手断了一半又被治好---又被砍断再被接上去---再次重复这个循环被媷了一次又一次羊毛的巨型海怪看着自己满手的伤口,忽然“哇”的一声哭出了声:为什么,为什么最后一次不给它接上去再走!
吃都给他吃够了,为什么就不能给它的手手最后一点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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