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清和安抚地捏了捏她的脸颊,对于一旁凶狠怨毒的目光置若未见。
此间事了,欢儿便随为师一同游历修炼,不再受困于从前。
吧。
女人含着浅淡的笑意,轻轻抚了抚姑娘的脸颊,微微侧开了身子,将前路让出交给她来做一个了结。
顾寄欢眼眶一热,掩饰般垂下了眸子,紧紧抿唇闷声应了。
这一次,她没有犹豫,鼓足了勇气伸手握住了长剑剑柄,目光慢慢移至殿中数人。
祁清和将这里全然交给她,自己转过身不再干扰,只看着外边和煦的日光耐心地等待着。
她瞧不见,可阁主与在座长老却看见了
方才还如兔儿般胆怯软弱的姑娘此时将目光投至他们身上,瞳孔中竟是不觉闪出几许浓稠深暗的阴冷杀意来,微颤着的指尖缓缓握住了剑柄,一步一步地提着剑朝他们走。
姑娘抬手,落剑,再无半分怯懦,神色平静冰冷,隐隐闪出几分愉悦之色来。
从前我为鱼肉,如今我作刀俎。
原来竟是这般感觉。
叫人迷恋上瘾。
女人背着身子,眉梢微挑,唇边勾出了一抹玩味笑意。
鲜血顷刻间迸溅,沾染了她的脸颊。顾寄欢静静地提着剑,阖眸压下了心头涌上的思绪,方才杀人时冷静沉稳的指尖如今却又止不住地颤抖起来。满殿腥臭气息涌入她的鼻尖,让她脸色霎时白了下,忍不住捂嘴弯腰干呕了几下,凤眸中溢出了点点水光。
祁清和闻声看,不禁蹙了眉,也没管她身上的血污,有些怜惜心疼地将神色迷茫的孩子揽入了怀里,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脊,柔声夸赞道:欢儿做的很好。
我我杀了他们
顾寄欢微微睁大了些眸子,之前被怨恨溢满的神识陡然清明起来,她的瞳孔中倒映着那些四溅的鲜血与倒下的尸体,指尖下意识地捏住了女人的衣角,背脊曲起着恨不得要将身子缩成一团似的。
她喃喃自语着,眸中水雾愈加浓了几分,神色似哭似笑,身子慢慢颤了起来。
祁清和眸色微暗,也纵容她埋头进了自己怀里,轻柔地抚着她的发丝,没有做声。
许久后,姑娘的情绪一点点平息下来,仍旧埋着头不愿出来,小声地与女人道谢:
谢谢师父。
话音方落,她的脑门儿便被人曲指弹了一下,叫姑娘呆呆地向后仰了仰脑袋,抿着唇含着水雾有些委屈地看着祁清和。
你是为师的宝贝徒弟,为师给你出口气还需要道谢吗?
女人低叹:为师就你这么一个徒儿,就想要把你养得娇气蛮横些,日后出了莫要叫人欺负着了。
欢儿日后有事情一定要告诉为师,于我而言这不是麻烦,也不需要你道谢。
祁清和定定地看着姑娘,抬手抚了她眼角的水珠,认真地教导她:
这是必要的、应该的,是为师恨不得把你捧在手心做掌中明珠的意愿,也是为师想要欢儿给予的一次表现的机会。
女人顿了顿,有些无奈地笑了下,取出干净的帕子来给哭成小花猫一般的姑娘擦了擦脸颊:为师的小明珠莫哭了,这可是我身边最后一块帕子。
这孩子仿若是水做的,爱哭得紧,这短短的几日已经将她的帕子全用完了。顾寄欢也不好意思,想要拿回清洗完了再给她。可祁清和哪儿舍得真让小祖宗洗帕子、做苦力?
她就当着姑娘的面把自己价值一颗上品灵石的鲛丝帕当做垃圾般扔了,哄着姑娘告诉她这只是一颗下品灵石就能买十张的一次性手帕。
女人戏谑着戳了戳姑娘软软的脸颊,被养了这些时日,终于不复从前的骨瘦嶙峋,手感愈发地好了。
顾寄欢眼眶里还含着泪花,这会儿又止不住地红了脸,抽抽噎噎地抬眸看向了女人,心中欢喜与羞怯夹杂,一时间混乱得很。
哦,对了。
祁清和一拍掌心,指了指顾寄欢手中还提着的剑:这是我方才给你乱剑谷取的灵剑,正好你身子差不多恢复了,也是时候开始学习剑法。
可喜欢?若是喜欢就给你做本命剑。
喜欢的!
顾寄欢一愣,随即眸子亮亮地看着她,又垂头摸了摸手中的长剑,突然一头凑进了女人怀里。这次也不说谢谢了,只通红着脸颊小声地撒娇一般地软软唤着师父。
祁清和忍不住勾唇,揉了揉如今终于学会了撒娇的乖崽子,含笑一声声应下了。
顾寄欢的筋脉当初被尽数挑断,丹田也毁得差不多了。但如今却也有几分因祸得福的意味,无需散尽功法修为就能直接学习祁清和给她的混元秘籍。
现在又有了本命长剑,祁清和也开始手把手地教她另一套剑法。
但是,顾寄欢的表现着实让女人有些惊讶。
平日里动不动就掉眼泪的软兔子一遇上修炼却硬气得很,对自己的要求甚是苛刻。都无需祁清和来多加约束,她每日便能自己在寅时爬起来练剑,一直修炼到子时才肯停下,就连余下的几个时辰中除却祁清和给她泡药浴的时间,其余全都扑到功法修行中了。
从开头几天每日练得手脚打颤、几乎站也站不稳,到后来配上了秘籍修炼,修为如有神助般上涨,顾寄欢的性子也肉眼可见地坚毅了许多。
祁清和不谈其他的,就在这修行一道上,纵然是抛开攻略任务,她也对这个弟子颇为满意。
勤能补拙,从来不是空话。
相比于祁清和的另一个学生云江蓠,顾寄欢年岁轻轻却早已吃遍了被人欺辱的苦楚,所以她对变强也更加的渴望。从前被人踩在脚底、肆意碾压折辱的记忆有多惨烈,她如今对修行便有多上心刻苦。
能将苦痛化为前进的动力,这或许也是顾寄欢身上的一处优点。
转眼间十余年过了,祁清和带着她在南方大陆的各个城镇与秘境中进出游历,看着她一点点成长,修为已从无修炼至金丹大圆满,身量也拔高了许多,面容长开后愈发艳丽了几分,性子也被祁清和宠得娇了些,却是越发喜欢黏着她、与她撒娇。
如今,她们正往南方大陆的最中央的浮梦城走,不久后的南方大陆中的问道会就在那里召开,届时将会举行数百年一回的弟子试炼大比,人、妖、魔、鬼等各族皆可参加,也会有其他大陆的来人观看比试、参加试炼。
正好顾寄欢也已经到了元婴的突破口,祁清和想将她送进试炼一番,摸一摸她的实力,若是有机缘可以助她突破就更好了。
这试炼大比有限制,必须是年龄小于三百岁、修为低于化神期的才可参加。
实际上就是比一比各方的小弟子们,看看年轻人的水平罢了。
等她们到时,这城中已挤满了不少的人,街上一排客栈里都虚无坐席,叫顾寄欢有些为难无措地看向了师父,手中还抓着女人的袖摆,生怕自己丢了似的。
祁清和拂了拂自己的灰袍,有些好笑地敲了敲她的额头,伸出指尖捉住了她的手,就这么牵着她进了一家客栈。
姑娘眸子一亮,唇角忍不住悄悄弯了弯,愈发跟紧了些,亦步亦趋地走。
未等招待的小二说什么,祁清和就淡淡扫了她一眼,取出一块玄铁牌来给他看过。一脸笑容的小二眸色一顿,随即笑意愈加恭敬起来,弯腰作了揖,带着她们上了三楼的上品客房。
师父?
姑娘回头看了看走下的小二,有些不解地歪了歪头,目光又看向了取出烟斗准备吸一口的女人。
这年头散修也难做,总得有点儿东西在手。
女人慵懒地倚着靠背,一只手撑头,目光斜斜地瞥了她一眼,红唇中吐出一口白雾来,长柄烟斗便在她纤细的指尖慢悠悠地转了转。
她没骨头似的软软靠着,拖着尾音告诉顾寄欢:欢儿只要晓得师父很厉害就是了。
祁清和给姑娘投了一个目光。
顾寄欢眨了眨眸子,忍不住地抿唇失笑,看懂了她的意思,也顺着女人的话软声夸赞她:师父好厉害!欢儿以后也想做和师父一样的人!
嗯哼。
祁清和满意地挑了挑眉梢,抬手取下了面具,垂眸又吸了一口。
空中缥缈弥漫开的白雾隐约遮掩了她的面容,却叫那精致娇艳的眉目愈发夺目勾人起来,瞳孔中偶尔闪过的几许波光都潋滟动人,绮丽无比。
顾寄欢安静看着她,有一瞬的失神,但也仅是一刹那便垂下了眼帘,沉默着走到祁清和身边坐下了,将头轻轻地枕在了她的腿上。
果然,下一瞬便有温热柔嫩的指尖覆上,懒散而从容的抚着她的发丝。
这几日不修炼了,多多休息放松放松。
祁清和吐出一口烟雾,声音略显沙哑。
她不信奉考前抱佛脚,只看平日里的积累。
好,都听师父的。
姑娘突然伸手捉住了她的指尖,将她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脸颊上,温顺而柔软地应下了。
顾寄欢侧头看了看她,小声问道:欢儿许久没有跟师父一起睡过觉了,这几日可以吗?
可以。
素来对她纵容宠溺的女人垂眸瞧了瞧她,唇角微勾,含笑点着她的鼻尖应下了。
姑娘弯了弯眸,轻轻蹭了蹭女人的手,低声道:师父真好。
师父总是这般好。
问道会举办在这座城池里的一处大殿中,而试炼大比则会举行在不久后大开的秘境里,靠斩杀对手获得积分,中途允许结队互助,积分最多者夺魁,自然也会获得极其丰厚的奖品。
这几日过得也快,祁清和拎着自家徒儿在城中四处转了转,时间便一晃飞至了秘境开启的那一日。
这天早上,一向懒散的女人却是起得较早,给自己宝贝徒弟换上了才买的绯色长裙,又亲手给她挽了一个发髻,用珍珠作饰。忙活了好一会儿才完成,卡着点儿带着哭笑不得的姑娘了秘境口。
不用紧张,尽力就好。
祁清和给了姑娘短短一句话。
顾寄欢默默看着她难得肃然板着的脸,心中翻涌着滚烫的暖意,又欢喜又感动,也不戳破女人自己便略显紧张的神色,只抿着唇角乖乖地认真点头应下了。
师父放心。
祁清和定定地看着她,眸子里一片怅然,取出烟斗来吸了一口,低声感叹道:欢儿长大了。
欢儿没有。
姑娘却陡然急了,捉着女人的手不放:欢儿还有许多不会,欢儿只想跟着师父,做师父的小徒弟。
顾寄欢垂着眸子软软地凑过抱住了女人,埋在她的肩上闷声不吭。
这是她独有的撒娇方式。
小粘人精。
祁清和弯眸笑了,抬手抚了抚她的发,柔声提醒她:秘境开了,快吧。师父在外边看着你,等着欢儿回来。
好。
顾寄欢最后抱了抱她,有些不舍地松开指尖,随着人流踏入了秘境的大门。
姑娘在踏进的前一刻曾回眸看过。
那个灰袍纤细的身影便静静站在原地,女人一直含笑望着她,对上她的目光后唇角弧度愈大了些,让她都能想像出那张面具下的那双微弯的桃花眸是何等动人夺目。
顾寄欢心中骤然一颤。
祁清和抱胸立于原地,目送着小徒弟进后才转了身子,准备找找自己的下属,坐在大殿中舒舒服服地观看试炼大比。
当年她从傀儡躯体中脱离转移到自己的本体上,又在寒潭中休养了近二十余年,一举突破了大乘中期,直越顶峰,触摸到了渡劫期的边缘。
后来顺平灵力、躯体恢复全盛时,她才从寒潭中出来,找到了顾寄欢,也与自己的手下联系上了。
这些年来,浮世馆暗地里的势力发展得极快,她便将这些势力放在明面上成立了白玉楼,合并了之前单独分出的赏金猎人,并且以不可阻扰的速度极快地吞噬着南方大陆各地势力,除那些暂不可动摇的大宗外,其余的小门小派、杂乱不成型的组织全部被她纳为己有、重新洗牌分立。
一年又一年,等壮大到引起那些大宗注意的时候,白玉楼却已然成为了南方大陆上不可忽略的新起之秀,势力庞大到隐隐开始向其余大陆伸。
然而,就在祁清和转身的那一瞬,她对上了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一身月白道袍的女修的眼睛。
卿卿?
女修张了张唇,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隐约微颤。
灰袍的女人戴着半截黑色面具,露出的唇瓣微勾了些,漫不经心地转了转自己指尖的烟斗,散漫地摇了头。
道友认错人了,我不叫卿卿。
祁清和轻抖烟斗中的灰,随意拂了拂袖,语气疏离而漠然。
在下姓祁,名清和,一介散修,当真不认识道友这般人物。
她顿了顿,复而低笑问道:敢问道友姓名?
洛云伊。
女修脸色苍白,怔怔看着她,袖中指尖不觉攥起了些。
洛云伊便见着面前的人含笑歪了歪头,娇嫩的唇瓣中吐露出一字字来,如用根根利针刺向了她的心脏。
她说:原来是玄山门的道君,失礼了。
祁清和垂下眸子,唇角仍挂着笑意,客气而冷淡地对着她行过一个道友间的见面礼,随后挥袖转身消失在了原地。
只余身后那失魂落魄之人立着,日光之下竟觉指尖发冷,刺得她心尖疼。
洛云伊沉默地看着她离开,许久后才垂下眸子看向了自己藏于袖中的手腕。
纤细的手腕上戴着一只金铃铛的镯子,此时铃铛微微轻颤着,镯子发出了点点碎光。
招魂铃作响。
是她的卿卿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不是和儿要给每个人发个东西好让她们来找到她。除了洛云伊之外,其余的人手中并没有和儿给的纪念品,虞九笙能找到和儿是她去求了苏京墨。而苏京墨手里的东西相当于是和儿当初跟苏家老家主合作时给的一个信物(因为她答应了要保护好苏京墨的),再往前的云江蓠手里也是没有什么纪念品的。
和儿之所以会将招魂铃扔给洛云伊,是为了把自己这场戏演得完美无缺,也是因为这一次她不是死遁,她也完全不怕跟洛云伊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