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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错。屋内传来一道干净的男声。
    一眨眼的功夫,雕花的红木门缓缓打开。
    门开了一半,门后站着一位身穿中衣的男子,形容憔悴。他背光而立,羸弱的身子被木门遮了一半。
    齐腰的长发松松垮垮地扎在后背,鬓边飘散着碎发,在日光的照耀下,显得凌乱不堪。
    沈飞云觉得此人面貌有几分熟悉,仔细回想,觉得很像自己的一位老友。
    沈飞云忍不住问:阁下贵姓?
    简。男子将门完全打开,自己立在一侧,伸手请人入内。
    沈飞云听到这个姓,眉间一跳,进门道:我有位老友,也姓简。
    阁下的朋友,应当是陈王世子。男子关门,替沈飞云、陆擎冬斟茶。
    他说得笃定,语气平淡至极。
    沈飞云坐下,接过男子递来的茶盏,懒散地扯了一下嘴角,慢吞吞道:你猜中了。
    不是猜的。男子坐在沈飞云正对面,眉间微蹙,亦善常常在我面前提及你,因此我虽未见过沈兄,却早有耳闻。我一直在想,如若能与沈兄对弈,一定是件美事。不料今日有求于你,让你见到我难堪的一面了。
    陈王世子,名亦善,字若水。
    男子直呼其名,沈飞云听得如此,便知对方是简亦善的亲人了。
    相见即是缘。沈飞云心中忽地变得沉重起来。
    男子笑笑,纵然憔悴,风度却不减分毫。
    沈飞云放下茶盏,合拢纸扇,正经道:你认识亦善?
    我是他堂兄。男子抿了一口清茶,沈兄不必见外,称我小名胡奴即可。
    沈飞云叫不出口,只好岔开话题道:简兄把手给我看看。
    简亦尘放下茶盏,冲沈飞云展颜,接着便把带着热水余温的水伸了出去。
    沈飞云握住简亦尘的右手,搭上对方脉搏,时间越久,感受越深,便越心惊。
    介意露出左胸口吗?沈飞云脸上的笑意消散,他不禁蹙眉问道。
    简亦尘二话不说,脱下上衣,露出大半个身子。只见白到几乎透明的胸口上,俨然一只蠕动的蛊虫,指甲大小,快要破皮而出。
    一点金的母蛊。沈飞云顿时失了兴趣,神情冷淡。
    简亦尘重新穿好中衣,不紧不慢地将衣衫中的长发捞出,平静道:原来这蛊虫叫做一点金。
    沈飞云哑然失笑,好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质问道:原来你竟不知这是什么东西?
    我应当知道么?简亦尘抬眸,静静地望着沈飞云。
    你如果不知,又怎会用上这蛊毒,将这蛊毒种入体内?沈飞云已然感到十分厌倦,却仍懒懒地笑着。
    沈兄是觉得,这蛊虫是我自愿植入体内?简亦尘右手扣在桌上,中指不自觉地敲击桌面,我想任何一个寻常人,都知道这不是玩闹,不至于做出种植蛊虫的事情。
    陆擎冬一直没有开口,坐在一旁听两人对话。
    至此,他忽地开口问沈飞云:沈兄为何会有这种想法?
    沈飞云右手紧握纸扇,慢悠悠道:漠北一点金是情蛊,极其难得,有价无市。如果不是自愿,那应当身怀子蛊,可胡奴胸口却是母蛊。我由此料定。
    沈飞云眯起双眸,瞥了简亦尘一眼,毫不客气地问:我说的对吗?
    简亦尘先是盯着沈飞云,并没有直接开口,不多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点点头,算是承认。
    沈飞云这才直起腰来,认真地问陆擎冬:陆大哥,你可知这情蛊的子蛊在谁身上?
    谁?陆擎冬摇了摇头。
    沈飞云下意识地将目光掠过茶盏,而后直视道:陆月染。
    谁!陆擎冬顿时眉头紧锁,从椅子上霍然起立。
    陆月染。沈飞云也站了起来,陆大哥你要我去打探地形,准备营救陆月染,倒是没有和我说,这陆月染是自愿入圣坛的。
    陆擎冬自知理亏,只好安抚道:我会仔仔细细说清原委的。
    好,我也想听听陆大哥的看法。不过现在我也有话想说。
    沈飞云挑了挑眉,居高临下地注视着简亦尘,我原以为陆月染出走,是被圣火教的何祐哄骗。如今看来,是被胡奴下了情蛊,不得不逃。
    说到这里,沈飞云停顿一下,将执扇点在眉心,不去看任何一人。
    他不给别人说话的空隙,紧接着问:陆大哥,你为何不知此事?陆月染身中蛊毒,又为何不告知于你,反而选择与你恩断义绝,追随何祐而去呢?
    沈飞云忽然觉得十分疲乏。
    这情形,让他想到八年前,他留意到一直照料自己的那对夫妇,他们随身携带匕首,有几次夜里会小心翼翼地闯进他的房间。
    他突然惊醒过来。
    于是,沈飞云侧身,退后两步,离窗更近一点,烂漫地笑了起来。
    第10章
    陆擎冬面色凝重,郑重道:沈兄,我确实不知此事。待我见到阿七,我会同他好好说清楚。接着双手撑在桌上,俯身前倾,直视简亦尘,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简亦尘轻笑一声,缓缓坐下,吹散温热的水汽,抿了一口茶,说:如你所见,如你所闻。
    我所见为何?所闻为何?
    沈飞云见陆擎冬好似真被蒙在鼓中,于是强行压下不悦,反客为主,替简亦尘回答道:就是胡奴给陆月染下蛊,陆月染跟随何祐前往圣火坛。陆大哥你不知实情,与陆月染割袍断义了。
    这话说得老大不客气,简直把陆擎冬想要遮掩的事情,一下子掀开、摊在日光底下,赤^裸^裸。
    陆擎冬陷入沉默之中,似乎在消化线索与推论。半晌,他艰难地质问简亦尘:飞云说的是实情吗?
    哎
    简亦尘无奈叹息,放下手中的半盏茶,懊恼道:是实情。他微微抬头,掀起眼皮,望向沈飞云,早知道你聪明,真是没想到聪明到这种地步。
    听你的语气不是在夸我聪明。沈飞云懒得虚与委蛇。
    简亦尘认真地摇了摇头,伸出食指,点了点沈飞云所在,含笑道:确实在夸你,这不作假。
    对沈飞云收回点在眉心的纸扇,原来是在夸我聪明呢。你这一解释,我好似听出来了简直恨我不能再聪明,或者再蠢笨一些,最好不要挑明这件事,选择明哲保身。毕竟胡奴身份高贵,愿意给陆月染这一个小小的平民百姓下药,可不是对他的恩赐?
    沈飞云说话向来慵懒,多半像是没有睡醒。
    这几句话阴阳怪气的话,他也说得很慢很懒,只是连贯非常,像是早早就打好腹稿,只等立马拿出来,用轻蔑的语气埋汰人,好叫人难堪。
    这下就连简亦尘也被逗乐,不禁怒笑出声。
    是这样吗?陆擎冬问道。
    他一拍桌子,上好的红木桌应声碎裂,只是他的手掌放在桌上,那些裂隙才没有显现。
    简亦尘没有开口,直接一挥衣袖,掌力催动着桌上的茶壶、杯盏,齐齐向窗边飞去。
    沈飞云恰好立在桌子与窗口间。
    他今日穿了一袭黛色广袖长袍,袖口一兜,那些杯盏便转了个弯,稳稳当当地落在了窗沿之上。
    陆擎冬放开手掌,挺直了腰。
    桌子碎成几十片,哗啦散落在地上。
    没有人怀疑,如果陆擎冬想,这张桌子甚至会碎成齑粉。
    简亦尘在桌面散开的时候,又是轻巧地一挥衣袖,那些碎片便乖顺地从他腿上绕道,滚在他脚边一尺不到的地方。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陆擎冬恨恨地问,我怎么不清楚你是个断袖,不清楚你竟然是个给人下蛊的坏胚?
    沈飞云听到陆擎冬的问话,不合时宜地笑了出来。他自觉不厚道,便打开扇子遮住下半张脸。
    简亦尘举起双手,无辜道:我先声明,我绝不是断袖。
    那你下蛊做什么?
    我和陆月染做了一个约定,简亦尘被烟尘呛到,轻轻咳嗽几声,接着道,现在还不是说出来的时候。总而言之,蛊是我下的没错。
    简亦尘长出一口气,探出手心,一招手,半盏茶从窗沿落在他的掌心。
    试想,我若是要强迫陆月染,何须下蛊,直接点他的穴道,将人藏起来,岂不是干净利索。何苦给自己埋下一个母蛊?
    沈飞云仔细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自己想得有些简单,于是微微颔首。
    简亦尘再抿了几口茶。
    茶水快要见底。
    再说,我给他下了一点金,他每月月初都会发作,只有两种方式可以缓解。其一,与我欢^好;其二,服下解药。第一种,我是万万做不出来的。第二种,你们猜,解药在谁的手中呢?
    沈飞云从窗沿上拎起茶壶,走到简亦尘身旁,替人斟满。
    沈兄,你也认为我说得有理?简亦尘笑眯眯,语气依旧平淡,波澜不惊。
    沈飞云摸了摸鼻子,笑道:好似是有点道理的。
    陆擎冬心中分外焦躁。他听沈飞云、简亦尘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把他知道的、不知道的,都说得干干净净。偏偏这两人好像自己知道,也相信对方知道,于是什么也不解释,干净却不透彻。
    陆擎冬再没有一开始的气定神闲,迫切地想要插上话,于是问简亦尘:你和阿七约定了什么,才要种植漠北的蛊毒?
    这话沈飞云就不会问,因为简亦尘一早就说明,这是一个待启的秘密。
    果不其然,简亦尘歪了歪脑袋,耸肩一笑。
    沈飞云懒得争辩,于是问陆擎冬:你信得过这个人吗?
    陆擎冬一时语塞。如果信不过,他就不会让简亦尘住在陆家内院,像沈飞云这样不愿掺和,自觉住在右院的人是少数。
    可陆擎冬心里到底还是更加信任沈飞云一些,毕竟相识八年,虽然见面次数不算太多,但也可以说是看着沈飞云长大,心里颇有一些长辈的情分和偏袒在。
    而沈飞云的医术没得说,陆擎冬这才相信沈飞云的判断。
    现在稍微冷静一些,他就觉得自己又是严厉的质问,又是砸桌子,一点风度和情谊都无。
    刚到嘴边的信得过三个字,就忽然变得有些烫嘴了。
    简亦尘看陆擎冬为难的样子,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露出不悦的神情来。
    要说方才事出有因,可现在我都已经解释,怎么陆楼主还不信我?
    简亦尘问完这一句,从木凳上缓缓起身,踏着红木碎片,走到窗边,亲自将茶盏放下。
    沈飞云终于收敛起玩世不恭的神情,难得严肃地望着陆擎冬,问:陆大哥,你信他吗?
    在不知道子蛊被种在阿七身上的时候,我信。
    陆擎冬思量片刻,终于给出这样一个答案。
    那便行了。沈飞云轻声道。
    简亦尘坐在床边,又咳了几声,问:沈兄,你还有什么想要知道吗?
    你来醉春楼做什么,沈飞云说,你不是在镇守西北边境么,怎么有空来这里?
    来查一种病。
    现在你还觉得这是病吗?沈飞云若有所思。
    不是了,我现在知道这是漠北的蛊毒了。简亦尘道,有救吗?
    沈飞云平静地回答:可以。
    听到沈飞云的回答,简亦尘疲惫的脸上露出了一缕真诚的笑容。
    陆擎冬已经放弃去听懂这两人的话,只能换个方式,先将他们的话记下来。
    你要看吗?沈飞云走到床前,背对着陆擎冬,问道。
    陆擎冬想了想,问:我可以看吗?
    沈飞云淡然道:可以。
    沈飞云抽出纸扇中的一枚扇骨,在琼玉扇坠上轻轻磨刮几遍,接着便吩咐简亦尘脱下上衣,露出带着母蛊的左边胸膛。
    扇骨似一柄小刀,或者可以直接称其为骨刀。
    在简亦尘脱衣的同时,沈飞云便用这枚骨刀,灵巧地划开自己的左手掌心。在他的鲜血涌出的那一霎,室内蓦地传来一阵阵奇异的药香。
    咿呀
    简亦尘胸口传来稚嫩的婴儿学语声。
    沈飞云将自己渗血的掌心贴在简亦尘胸口。原先指甲盖大小的母蛊,瞬间将其翼翅收拢,凝成一条细线。
    好了。沈飞云收回左手,从怀中取出素带开始包扎缠绕。
    陆擎冬走上前去,只见简亦尘胸口一点针扎般的金色,不细看便会忽略。他原以为会用刀隔开的胸口,除了这一点金,竟然没有其余任何损伤。
    这陆擎冬感到疑惑。
    沈飞云顺手打了个结,回道:蛊虫已经移植到我体内了。
    陆擎冬很是惊诧:你难道不是要取出蛊虫将其杀死吗?
    杀死母蛊?沈飞云漫不经心道,那子蛊也就会跟着死亡。母蛊在心外,子蛊在心内。子蛊死前会蚕食寄主心脏,一损俱损。这就是漠北的蛊虫被称为毒的原因。
    那你怎么办?
    我?沈飞云浑不在意,蛊毒对子蛊寄主更为危险,对母蛊寄主倒是没什么大碍,不必放在心上。况且我自幼食毒,这蛊虫毒,或是我毒,尚未可知。
    沈飞云说完,快意地笑了起来,且同陆擎冬、简亦尘二人招手挥别。
    我忽然想起来,还有一件事等着我去解决。师命不可违,在下先行告辞。等我的事情解决,想来你们的麻烦也会迎刃而解。
    不等二人再多反应,沈飞云匆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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