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天子腰腹。郑易朝燕云戈捅出的那一刀,就落在此处。
燕云戈喉咙发干,又叫了一声清光。
陆明煜语气闲闲,说:嗯?还是要再多到别处确认一下?
说着,又拉着燕云戈的手,开始往上。
燕云戈嗓音微哑,觉得天子根本就是在玩儿火。
他克制,说:你明早还要上朝。
陆明煜语气轻快,答:是呢。
燕云戈额角有些跳。倒不是朝天子生气,仅仅是勉力忍耐,十分辛苦。
他嗓子更哑了,掌心已经能感受到天子的心跳。
噗通、噗通。十分有力,告诉他,清光这会儿健健康康,比五年前身子骨要好很多。
这是值得欣慰的事。奈何燕云戈只欣慰了一刻,就被天子的体温拉去思绪。
他喉结滚动,又道:还要早起
陆明煜不动了。
过了片刻,他似乎恍然大悟,说:对,我都忘了。
这句话后,果然松开燕云戈的手。
燕云戈:
他缓缓将手抽走,额角又开始跳。
之后两人重新躺下,他心中默念起军规,好让自己冷静,不去触碰天子。
可天子再度过来了,他像是真觉得有趣,半叹半笑,说:啊呀,你怎么就忍着呢?
燕云戈并不迟钝,自然明白清光根本在有意逗弄自己。
他朝身侧支着头的青年瞥去一眼,用视线把陆明煜浑身上下都扫了一遍。
目光深深,像是一团烧灼的烈火。
奈何屋内昏暗,唯有一点月色。他这眼神,对天子完全构不成威胁。
反倒是天子。他又来咬燕云戈耳廓,说:嗯?要不要我帮你?
燕云戈不答。
他握住天子手腕,将人拦住。
天子还是笑吟吟的,说:你也帮帮我。
这句话出来,就像是最后一捧火苗,把燕云戈的理智烧了个一干二净。
他终究还是动了。
门外值夜的宫人原先正在打瞌睡,忽听到房中传来的动静。
天子仿佛呀了一声,更多声音却被吞没,只剩下含混的哼声。
有瞌睡上头的小太监迷迷糊糊,要去推门,问天子有何吩咐。
好在与他一起的人将他拉住,在小太监不明所以的目光中,把人带远一些。
也就听不到往后天子清晰的话音。
陆明煜说:你怎么总想那些不好的事?云郎,多想想往后。
燕云戈听他说起不好的事时,心尖颤了一刻。到往后,微笑一下,说:好。
可惜的是,他再说好,梦也是个不受控的东西。
眼睛一闭,梦境又继续了下去。
好像与从前见过的景象链接。他从地上起来,转眼就要出长安。
路途漫漫。哪怕是梦中,燕云戈也本能地知道,清光距离自己越来越远。
他想要从中逃开。但这是一个不可能的任务,无论走出多远,精疲力竭。再抬头时,他仍在队伍当中。
除了他以外,队伍里还有另两个青年。两人显然关系更好,整日待在一处,对上他时,则总是冷眼。
燕云戈偶尔会意识到,自己是知道这两人身份的。面容更儒雅些的姓郑,另一个更壮硕的姓郭。
念头刚刚闪过,他脑海里多了新的画面:郭姓青年倒在地上,面容已经发青,双目却犹瞪圆,好似无法相信自己所见。
而燕云戈立在他身侧,看着另一个人半蹲下来,以手阖上郭信的眼睛。之后,蹲着的人抬头。
燕云戈再度醒来。
他视野之中,仿佛还有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孔。
燕云戈思绪战栗。虽然在赭城的已经是云归,但按理来讲,云归不应该认识燕云戈的故人。如此一来,他心中更添了诸多疑惑,难以想明。
这会儿已经天亮,陆明煜去了宣政殿。
燕云戈在床上静坐许久,终于有小宫人发觉他已经醒来,便端来热水帕子,给他梳洗。
水声之中,燕云戈始终沉默。
大约是见他心情不睦,昨夜值班那小太监记起那个伺候好陛下身边的人,才好让陛下同样高兴的道理,笑着和他说:将军,奴才听说啊,这些日子,有南边的人贡了几株果树上来。那果子晶莹剔透,像是天上仙果。又跟葡萄似的,一串一串。如今还在长着,再过些时候长熟了,陛下定是要分给将军的。
燕云戈不答。
小太监脸上还撑着笑脸,心中却发慌,难道自己说错话了?
正紧张,忽听将军开口,说:荔枝。
小太监:啊?
燕云戈看他一眼,说:你说的,是荔枝,岭南的果子。
小太监立刻夸:将军果真是见多识广!
燕云戈唇角略略扯起一些,却并非是笑。
他模糊地想:这种事,清光倒是未与我说。
不值得奇怪。陆明煜日理万机,如何能记得这等小事。等到了果熟的时候,多半会直接端上来。
燕云戈再度想通。但隐隐的,他心里像是多了一个空洞。
他觉得,让自己的梦继续下去,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燕云戈只好增加自己每日的操练,好让晚上能达到闭眼就睡、一睡到天明成就。
看他这样,陆明煜只当他太过清闲无聊。
天子心疼情郎,一面尽量抽出时间陪他,一面继续对自己此前所想的布置。
此外,他打着刚从北疆回来,不欲再舟车劳顿的旗号,取消了今年的春猎。
燕云戈上次恢复记忆,就是在上林猎场。虽然主要原因是因为他遇到郭信,可谁知道再去一次上林苑,会不会再出意外。
陆明煜打定主意,一定要避免此类状况发生。
理由很说得过去,无人反驳。
慢慢的,天气真正热了起来,园中一片姹紫嫣红。
除了牡丹图外,陆明煜还在宫里布置出一条小路,模仿自己与燕云戈一同走过的上元彩街。
虽然比起真正的朱雀大街定有不如,但其中各样铺子具有,各式杂耍艺人具在,在其中走过一遭,也能谈上有趣精彩。
陆明煜自己也很无奈。他原本没想弄得这么复杂,但总要等牡丹开花的时间。日子既然已经拖长,不如干脆多弄些景色。
就这样,终于到了四月末,所有牡丹尽态极妍,彩街上负责扮演商贾的宫人也经过颇多训练,一个个打定主意,一定要好好在天子面前表现,好多拿些赏钱。
陆明煜心情愉快,预备明日下朝,就把情郎眼睛蒙上,将人带去街道,与他重温旧梦。
就连燕云戈也看出他极有兴致。只是他去询问,陆明煜总端着神秘神色,不与他细说。
燕云戈好笑,想:那我便等着。
纵然千防万防,这一晚,他依然做了梦。
不再是岭南林中,而是一片宽阔草场。绿草茂盛生长,足有马腿那么高。
突厥人的斥候隐匿其中,一般人极难察觉。可他是自幼在边疆长大的儿郎,尚未学会走路就知道如何骑马,自然也能在风吹过草丛时察觉异常。
他看到了一场战争。
异族的血顺着刀锋灌满衣袖,突厥人的吼叫划破苍穹。战斗尚未结束,就有秃鹫在所有人上方盘旋飞动。
直至草原上只剩大周士卒,一切终于止息。
有人来到他身侧,唤他:云戈。
燕云戈再度惊醒。
第75章 真假 你既然已经想起来了,又何必再
头在隐隐作痛。
燕云戈低低喘气, 手捂在额头。
虽然不知缘由,但他意识到,自己正要想起什么。
燕云戈不欲如此。
他直觉性地认为, 自己要想起的一定不是好事。
可头痛愈烈,完全不容他抗拒。
待到又一波抽痛袭来,燕云戈眼前一黑,直接歪倒在床上。
此时已经天亮,陆明煜早去上朝。
宫人们吸取之前的教训, 正在外间悄悄讨论:虽然屋中尚无动静,但你我也该去看看,兴许云将军已经醒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推门, 第一眼,云将军并未起身,仍然躺在床上。
第二眼,燕云戈身体压着薄被, 眉毛紧紧拧起,额头一片冷汗。
哪怕在睡梦中,也能让人看出他的痛苦。
在几个小太监的视线中, 床上的男人猛然抽动一下。
小太监们惊慌失措, 过了片刻, 有人站出来拿事:还不快去请太医!
要求之余还有庆幸。还好进来看了,否则, 倘若天子下朝回来时还是这样。他们几个,恐怕全部要吃挂落。
就这样,有小太监匆匆奔去太医院。
如今的院判已经不是当年的张九龄了。他儿子在两年前的科举中被点到榜末,虽不算极优,但也能保院判之子进翰林院。那之后, 张院判就辞去了在太医院的差事,提前进入养老生活。
新的院判赶至福宁殿。他是近几年才崭露头角,此前不曾见过燕云戈。这会儿先听了小太监们的描述,第一反应,云将军这样,多半还是因为旧伤。
待见了燕云戈本人,院判更加肯定了这个想法。他还算镇定,先写了方子。看看时候,天子即将下朝。新院判便侯在殿里,果然,陆明煜回来,听闻燕云戈病倒,第一句话便是:太医呢?!
新院判顺势出场。
他说了自己的判断。按说云将军一身大伤小伤早已愈合,又没什么伤筋动骨、伤及器脏之处,不至于等到这么久之后再发作。但众人皆知,云将军还曾中毒。
微臣问过这位小公公,院判道,当时云将军醒来不久,解毒的方子就停了。想来是那会儿并未彻底拔除余毒,如今又有发作。
陆明煜坐在床边,看着眼前带着清晰痛苦的男人。
这一幕何其眼熟。
当年在上林苑,自己不过去了一场宴,回来就发现燕云戈不见了。再往后,燕云戈被人抬了回去,仿佛就是如今模样。苍白、冷汗涔涔,仿佛在梦中都在与什么相斗。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应:是吗?
语气不轻不重,听得原本笃信自己判断、觉得自己的方子一定有用的院判冷汗也要下来了。
他参悟不透天子这话是什么意思。好在陆明煜态度很快和缓,吩咐:就按院判的方子煎药吧。李如意,你平日做事最是细心。云郎这边,你好好看着。
李如意应了,天子慢慢吐出一口气,离开屋子。
对情郎,这样当然不好。至少陆明煜知道,如果倒下的是自己,云郎一定会在他身侧衣不解带地守着。
但他又总要记起上林苑里的场面。自己心心念念、担忧记挂的人,不过半天时日,就全然换了一副态度。
他无法再想下去,干脆用政务填满自己的心神。
一沓折子批完,有宫人过来。陆明煜心神紧绷,面上却看不出情绪。在宫人眼里,就是陛下愈发深不可测。
不过,来人并非要找陆明煜报燕云戈的状况,而是问他是否用膳。
陆明煜怔了半晌,才吩咐:那便摆膳吧。
他抱着杂乱心绪,一直等到暮时,第二支靴子终于落下。
燕云戈醒来了。
宫人把这个消息报给陆明煜,陆明煜蓦然起身。可欢喜只有一刻,他不动声色,问:云将军状况如何?
宫人答道:将军正在用药。奴才看着,将军虽仍有些精力不济,却也未见病痛。
陆明煜微笑一下,心中安定许多,说:那就好。
他往寝殿去。进了门,一眼看到靠在床上的燕云戈。
正如宫人此前说的,燕云戈看起来依然苍白虚弱。只是神色安稳,见了陆明煜,便放下手中药碗,露出笑脸,说:清光。
两个字出来,陆明煜心神彻底安稳。
他快步走到燕云戈身畔,关切道:云郎,你身子如何了?
燕云戈叹道:原先也没什么事,只是平白让你担忧。
陆明煜说:你都晕了,怎么算是无事?
讲着话,他身体凑近许多,带着十分烦恼,说:早知如此,便不该让契丹可汗死得那样轻松。
燕云戈面色微凝,转而笑了,说:凌迟之刑,无论如何都谈不上轻松。
陆明煜看他,道:不及我云郎之苦。
在他的视线下,燕云戈窝心至极。
他叹一声,把药碗放在一边,去揽陆明煜肩膀。
清光,燕云戈低声道,你这样在意我,我哪里还会痛。
这么说,便是想与天子温存片刻。可他这一动,陆明煜又留意到那碗喝了一半的药。
天子直起身,将药碗端起,亲自为情郎侍药。
等到一碗喝完,陆明煜问:苦不苦?
燕云戈眼睛眨也不眨地看他,说:不苦。
这对燕云戈而言是实话。他从前受过多少伤,如今怎么会因区区一碗药受不了。但陆明煜却似不信,说:真的?
燕云戈说:自然是唔。
他被天子吻住。
陆明煜不信他的话,要自己来尝。
他撬开燕云戈唇齿,舌尖在对方口中探过。随着亲吻加深,天子近乎贴在燕云戈怀中,带着燕云戈不知晓的庆幸,叫:云郎、云郎
陆明煜想说,还好你还在。
他担忧那样久,只怕自己的情郎再与从前一样消失。如今得了确认,就还想用更多亲昵来证明云郎的存在。
过了不知多少时候,陆明煜终于安心。
他幽幽开口,却道:你骗我。
燕云戈原先正沉浸在暧昧气氛中,一下一下啄吻陆明煜面颊、耳廓。听了这话,他如同被当头浇了一盆冰水,身体手脚迅速发凉,身体僵硬,脑子空白,动也不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