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几乎从楼梯上一路滚下来,根本没注意到她,便一头扎进了凛冽的风雪中。
接着追下来个男人,满身酒气,手里还攥着根皮带。
许愿从没见过这种场景,一时间呆在原地。
过了一会儿,她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迟疑两秒,最后还是追了出去。
雪下得大了,地面上积了薄薄一层白。
这个点钟,大家基本都在家里待着,许愿很容易就看到了两排一大一小的凌乱脚印。
她踉跄着跟上去,没过多久,就看到了脚印的尽头。
露天停车场的空地上,戚从峰拎着皮带:“戚野!你给老子滚出来!不许躲!快点滚出来!”
醉鬼瞪着一双通红的眼,在深夜里大吵大嚷。
许愿吓得不敢出声,捂住自己的嘴,蹲下来,把身子牢牢藏在轿车后。
戚从峰嚷嚷了一会儿,没听见任何动静,只能又骂了几句。
最后不甘心地走远了。
许愿一直躲在原地没动弹,直到耳边能听见的只有风雪声,才打着颤,牙齿轻轻磕着,从轿车后钻出来。
她站在脚印的尽头,试探着喊了声:“七爷?”
戚从峰是个不折不扣的醉鬼,说话含糊不清。
今夜风刮得又大,许愿听岔了音,没想到这是戚野的真名,以为是个小名或者绰号。
许愿一连喊了好几声,始终没得到回应。
琢磨着或许他已经离开,她又在附近转了一圈,感觉脚实在冻得受不了,哆哆嗦嗦坐在露天停车场的岗亭背风处。
这一片许愿从没来过。
她家住在十字路口的南面,属于政府这两年大力建设发展的新城,旧城的一切于她而言都无比陌生。
不知道该往哪里走,许愿裹紧棉衣,胆怯又无助地看着周遭毫不熟悉的建筑。
它们大多已经斑驳、掉色,墙皮大块大块脱落,显然多年未曾修缮,在呜呜咽咽的风声里荒凉而颓败。
视线划过某一处,许愿骤然顿住。
愈来愈密的风雪间,停车场岗亭对面的旧楼顶端,正立着一个单薄的身影。
许愿这时才发现,男孩比她以为的还要瘦削得多。
没有此刻裹在她身上的桃红色棉衣,他连那薄薄的一层厚度都失去了,几乎只是一条毫无起伏的平板直线。
灰色天空下,穿着长袖T恤的男孩站在楼顶,北风鼓起不合身的衣摆,他也跟着一同前后摇晃。
像是一只站在深冬枯枝顶端、摇摇欲坠的离群孤鸟。
*
戚野躲在楼顶,弓着身,屏息静气听戚从峰在楼下发疯。
哪怕男人骂骂咧咧远去,他也没立刻下楼,而是缓慢站起,谨慎观察对方离开的方向。
常年酗酒的醉鬼有时很精明。
会故意装作已经离开,然后趁戚野不注意,窜出来劈头盖脸、变本加厉地打他。每一下都打得格外用力,像是想把他活活打死。
戚野不敢有丝毫懈怠,一直注视着戚从峰。
直到醉鬼已经走出视线能到达的最远处,才活动起冻到僵硬的手脚,试图从楼顶边缘爬下来。
还没来得及动作,手突然被拉住。
拉住戚野的手很凉,和他的体温几乎不相上下,冷冰冰的。
但同时又很软,比他只吃过一次的过期奶油蛋糕还要软,带着一种同样发甜的香味。
戚野一时间有些发懵。
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他被这只软软的小手抓着,顺着对方拉扯的力道,稀里糊涂下了楼顶边缘。
正想看看对方是谁,“啪!”
还没抬头,脸上就重重挨了一耳光。
第3章 又一年结束了。
许愿从来没打过人。
一向乖巧,除了今天罚站时跑出来,她长这么大做过最出格的事,也不过是在小学毕业典礼上,当陶淑君又一次拿她和其他小孩做比较时,不服气的当众顶了句嘴。
有其他家长在,陶淑君那时没发作。
只是回家后,许愿立刻被拧着耳朵拎到了楼下。夏天傍晚日头毒,所有在小区树荫里打扇乘凉的居民,都听见了陶淑君的咒骂:“我是你妈我还不能说你了?别人英语都考满分,你考九十五为什么不能说?就你厉害!就你有本事是不是?”
那天怎么回的家,许愿记不清了。
只记得站在楼下,脸皮一阵又一阵发烫。不知道是被夕阳晒的,还是因为被路人围成一个圈指指点点,窘迫而羞耻。
根本没和谁起过冲突,打完这一巴掌,戚野还没怎么样,许愿自己先吓得哭出了声。
“不要,不要!”不敢松手,她死死抓住戚野,语无伦次,“会死的!这里太高了,你会死的!”
北面建筑都不太高,他们此刻所在的旧楼,仅仅是个只有四层的美食广场,和南面动辄二三十层起步的高层远不能比。
但这样的高度已经能轻易夺走一个人的生命。
更别说戚野这样的小孩。
戚野莫名其妙挨了一耳光,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见了女孩带着哭腔的一连串音节。
因为恐惧,含含糊糊的,短促而急切,比喝醉的戚从峰还听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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