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野不太好掺和,许愿也没让他进去,自己挑完,付账。
拎着购物袋出来,看见少年正在和超市老板说话:“这些纸箱你们还要吗?不要?那能不能给我,谢谢。”
两三句话的工夫。
成功从老板那里要到纸箱,戚野把鱼放到一旁。迅速把几个纸箱拆掉,用塑料绳捆好。
一手拎鱼,一手拎纸箱:“走了。”
许愿不禁茫然:“你怎么还在收纸箱?”
初中时,她和石小果帮他收过一段时间的废品。等到戚从云回来,戚野搬出宿舍,就暂停了承包全校废品的大工程。
搞得女生那边的宿管老师很不适应:“习惯你们每周来三次,现在不来还不舒服了!”
他现在和姑姑在一起住。
按理不该缺钱才对啊?
女孩心思浅,所有想法全写在脸上。
戚野一眼看穿,想了想,最后没瞒她:“我不缺钱,就是……”
“这钱不是给我用的。”
面色平静,他简短解释,“是去还我妈当年在医院抢救欠下的钱。”
除了在陶淑君面前维护她那一次,戚野从来没提过任何关于母亲的事。
许愿嘴里咬了一半红豆糕。
不上不下,愣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
好在他没打算让她接。
“我妈这个人,怎么说,一辈子没享过什么福,人也比较……”
或许由于很长时间没和别人谈起过母亲,戚野开了个头,停顿片刻,继续往下说,“说好听点是老实,说不好听有点傻。”
“当年和我爸结婚,是因为两家有来往,她家欠我爷爷的情。”
这些几十年前的事,全是醉鬼喝醉后抖搂出来的,“还不上,觉得我爸人还可以,就嫁过来了。”
当时戚从峰没染上赌瘾,也不酗酒。
刚结婚那几年,算是过了两年好日子。然而等到生下戚野,戚从峰便开始成天喝酒、夜不归宿。
“养小孩子花钱,我妈那时候问娘家借了不少钱。等她能出去工作了,一边带我一边慢慢还债。”
说起这些时。
少年脸上神色非常平静,甚至平静到有些可怕,“那年在回娘家还债的路上,不小心出了车祸。”
货车撞大巴车。
当场死亡的有十几个,戚妈妈运气好一点,坚持到被救护车送进医院。
然后开始流水样往里扔钱。
人命有时候很贵,有时候很贱。
说贵是因为一天的抢救费用,抵得上普通人家一个月的开销。戚从峰那时还算男人,咬牙卖了名下的房子。所有钱都拿来救戚妈妈。
说贱是因为,一同被送来的那几个伤者,家里人来看了一眼,便同意放弃抢救。
有什么好抢救的?
眼看着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人,抢救也是白白浪费钱。
然而一整套房子的钱扔下去。
最后还是没能挽回戚妈妈。
不但人没了。
反而倒欠医院十几万。
当年的主治医生心善,看父子俩浑身上下就剩套衣服,没让他们立刻还钱。和领导沟通之后,到银行开了一个户头。
允许他们慢慢偿还。
“我爸一开始还往里面打钱,后来……”
想到戚从峰的行径,戚野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鲜有的冷笑,“后来就装着不知道这回事儿,全是我在还。”
所以那些卖炸串、卖烤红薯、打工捞鱼洗盘子得来的存款。
戚野自己根本没怎么动。
留下能保持最低生活限度的钱,剩下全部打给医院。
“我妈不喜欢欠人情,我也不喜欢。”
秋日阳光过于刺眼,戚野飞快眨了眨眼睛,“要是不还这笔钱,就好像……”
就好像他不记得妈妈一样。
戚野其实真的不太记得妈妈的长相。
辗转多年,当年拍下的老照片,甚至戚从峰的结婚证,都在奔波流浪中遗失。
唯一记得的,就是女人轻轻柔柔的嗓音:“小野乖,妈妈去姥姥家还钱,回来给你买蛋糕好不好?”
一个特别稚嫩的声音说:“好!”
再见面时。
他没看到妈妈的脸,只有一只从白布下露出的手。
苍白的、毫无血色,和冬天的雪一样冷。
“没事。”
说到一半说累了,戚野索性坐下。不怎么讲究,干脆把纸壳往地上一扔,直接坐在上面。
抬眼看见女孩抿紧的唇,努力扯了扯嘴角,“我昨天算了一遍,再有两三万,就能还清了。”
还清之后。
戚野再也不想欠什么东西。
如同最初拼命抗拒许愿他们的好意,欠人情最后落得的下场,他在妈妈身上看得很清楚——
如果没有欠人情,她不会嫁给戚从峰;如果没有欠人情,她不会月子没做完便出去工作还债。
如果没有欠人情。
她不会在那年坐上回娘家的大巴车。
没有车祸,没有抢救。她会活下来,推开门,带着廉价的植物奶油蛋糕,笑眯眯问他:“小野,猜猜妈妈给你带了什么?”
戚野不太愿意回想这些细节。
眼睛有些酸涩,他垂眸,盯着纸壳上“内有易碎品,小心轻放”的字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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