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这样说主要是因为……其实我本来是打算反悔的。
对于去镇上这件事情本身我当然是没有在怕的,但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深知费奥多尔一手得寸进尺玩得炉火纯青,况且一回想起自己莫名其妙地被他套路着点了头我就格外火大,所以我陷入沉睡的前一秒还在想着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件事情赖掉。
可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小姑娘穿着素花的浴衣百无聊赖地趴在轩窗前,任由苍白的阳光铺散在自己身上,眼前只有空寂的街道和对面店铺挂着的屋里招摇的幌旗。
那是七、八岁时候的我。
那个时候,家里的花楼生意很好,父亲大人也总是格外忙碌。吉原是只有晚上才会热闹的地方,但他并不允许我在夜里活动,也无暇陪我在白天玩。
所以我的记忆当中大部分时光都是苍白而无趣的。
唯有每年的盂兰盆节,就算是那些成日在吉原流连的贵客也都会回到各自的家里,父亲也终于能有些许闲暇带我去市集上逛逛。
事实上,市集上几乎大部分店铺都会在盂兰盆节临时休业,可就算那样,对于年幼的我而言,离开吉原去市集闲逛也是一年里最最值得期待的事情。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的怀抱已经空了。费奥多尔那小家伙居然已经在不知什么时候早早起身,收拾得齐齐整整,乖巧地等在了我旁边。
——像极了当年的我。
树林里的小木屋的生活显然比吉原的白昼更寂寞,毕竟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就算加上隔三差五来这里探访的阿列克谢,也还是太过冷清了。
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想要去更热闹的城镇里好像也不是什么过分的愿望吧。
费奥多尔比当年的我更为安静,不吵也不闹,甚至连表情上的期待都显得尤其隐晦。看着他这副模样,本来已经准备好的拒绝的话竟然怎么也说不出口——
于是在早饭之后,我终于还是自暴自弃地换了身出门的衣服,带着小家伙离开了我们的小木屋。
费奥多尔人小,走得也慢,我担心走到半路上突然开晴,索性将他拎了起来。小家伙倒是没有抵抗,安安静静地坐在我臂弯里,用小手环着我的脖子。
这样一来,我们行进的速度的确快了不少,可就算这样,在我们抵达镇上之前,压在头顶的云彩里积蓄的雨水还是先一步砸了下来。
比起突然放晴,下雨倒不是什么性命攸关的大事,但骤降的雨水依然会打湿衣裳,弄花妆容,更重要的是可能会把某个柔柔弱弱的小朋友淋病。
“所以归根结底是为了防止小费你生病。”一本正经地说着,我完全没有腾出手来撑伞的意思,直把雨伞递到了费奥多尔的面前:“你自己来。”
费奥多尔的眼里多少有点不满,但他拗不过我,只好伸出小手,接过了对于他来说似乎有些宽大了的雨伞。
不过就算小家伙用上全身的力气,想要掌握那把宽大的雨伞依然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两条纤细的手臂轻轻颤抖着,在和骤雨一并掀起的风中,那把伞在我们两个人中间像是横冲直撞的困兽一样。
——真是太弱小了啊。
第三次被费奥多尔手里的伞打中的我终于忍无可忍,抽出了一只手,我直就着费奥多尔的手背将那把肆虐的伞捉住。
经过方才那么一折腾,费奥多尔的发梢都有点濡湿了,于是他想抽回自己的手,好整理一下顺着头发向下滴答的水珠。
但我却没放开他。
“说好的让小费撑伞,想偷懒可不行哦。”我将伞稍稍斜了下,抵在自己的肩膀,歪头勉强固定了一下,腾出只手来替费奥多尔理了理脸上的雨水。
接着我又重新把伞扶了起来,顺便一本正经地对费奥多尔说道:
“我可以帮忙,但交给小费的事情一定要小费自己做才行。”
费奥多尔的唇角轻轻垂了下,接着连脑袋也一并垂了下去,可他并没有说出什么辩驳的话,隔了好半天才悠悠挤出了一句:“……知道了。”
——总之好好强调过之后,这个小鬼以后一定不敢再理直气壮地把我当成工具人了吧。
初夏的急雨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很快,当我和费奥多尔踏进镇上唯一的百货商店的时候,外面的雨便已经停了下来,隐隐甚至还有点要放晴的趋势。
我暗自松了口气。不管怎么看,对于我们鬼来说,在白天出门什么的还是有些太过危险了,回家之后要跟费奥多尔再强调一下这件事情的严重性才行。
这样想着的时候,从我的臂弯里解放出来重获自由的费奥多尔已经跑出老远,见我没有跟上去,他才顿下了脚步,回过头叫了我一声:
“晴子?”
我紧忙也迈开了步子。
百货商店里的商品琳琅满目,但费奥多尔却并不像是幼时跟着父亲大人去市集上的我一样东张西望,而是直奔向了某家店面。
跟在他背后的我一时间也有点捉摸不透他到底想做什么,直到他停下了脚步,我才发现他的目标竟然是一家装潢精致的洋服店,而小家伙此刻面对着的,竟是橱窗里那条引着精致碎花的红色洋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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