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叶亭鸣如饥似渴地过每一行每一段,把那些人物纠葛故事起伏大口大口吞咽进肚腹。这不是精美细致的怀石料理,而是用以救急果腹的大块甜饼干,里面填塞着淀粉砂糖一切可以带来饱足的要素,正好适合二叶亭鸣这样快饿昏过去的低血糖患者。
他一口气读完了上中下三册,一直翻到最后才像是被什么打了一记似的回神。他怀疑自己看错了,又去翻了翻前面,才确认最后几页的结局是真的被人剪走了,不由看向织田作之助——对方正拿着他看完的上册看第不知道多少遍,身体是完全卸下戒备的放松姿态。
这绝不是符合杀手职业素养的表现,可是当二叶亭鸣沉迷于书中时,他周身所营造出的那种奇妙又安宁氛围,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松懈下来,想要……读点什么。
二叶亭鸣碰了碰织田作之助,把缺页的结尾给他看,“没了?”
“对,没了。”织田作之助回答,“这套书应该是自费出版,作家不出名年份又太早,我找了好多书店都没有找到其他版本……我也很想知道最后写的是什么。”
他想知道为什么故事里的杀手会放弃杀人。
那个只会杀人这一件事情,除此之外笨拙得连维持生活都困难的杀手,究竟是为什么才会放弃杀人,织田作之助想要知道原因。
织田作之助想着,就又忍不住跟二叶亭鸣多说了几句他猜测的可能发展,可惜由于前面的相关线索实在太少,他想即使是世界上最好的侦探也没办法由此推理出结局。
但是——但是,请原谅,此刻二叶亭鸣脑子里只循环着他刚刚那句“作家不出名”,这句话与封面上的【夏目漱石】四个大字交相辉映,形成了某种不可思议到滑稽的对比。
他在醒来时对这个世界的荒谬程度多少有了些心理准备,此刻依旧无言以对。
就……就、实在离谱啊。
织田作之助见二叶亭鸣的表情微妙,想了想又补充道:“把这本书给我的人说结局写得并不好,所以才会把最后几页剪掉了。他还说如果我真的很想看,或许我自己来写会更好。”
他此前从未有过自己动笔写点什么的念头,这个莫名其妙的提议却过于诱人,让他发自内心地感到了动摇。
二叶亭鸣挑眉,从刚刚的无语情绪里抽离出来,颇感兴趣地追问道:“所以你准备自己来写?”
织田作之助点头,说出了自己今天刚做下的决定:“我想试一试。”
这种念头,他猜想或许就是类似于梦想的东西也说不定。他之前没有拥有过,此时可能拥有着的感觉也并不差。
“唔……”二叶亭鸣看看织田作之助,扯动嘴角制造出一个微笑,“那个人会这么说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如果你能给这本写出个不错的结局,也就能开始杀人以外新的人生了。”
“不管原来的结局写的是什么,都不会比这个结局更好。”
他以自己当了那么多年书的阅历保证,眼前的少年目测绝不会超过十四岁,上学晚一点甚至可能才小学毕业的年龄。这个年纪的孩子不应该整天跟死亡打交道,黑暗与鲜血里泡久了的幼苗必然会根系腐烂彻底坏掉。
任何一个有能力又有良知的大人遇到了这样的孩子,肯定都会想试着去救一救。
并且二叶亭鸣在织田作之助身上嗅到了储备粮的诱人香气——能让他产生这种感应,说明对方大概率是某位文豪的同位体,换句话说只要他多浇水勤施肥好好培养,就百分百能收获甜美的文学果实。
“说起来我还没自我介绍。”二叶亭鸣果断向织田作之助伸出了友谊之手,“我叫二叶亭鸣,刚刚继承了一笔遗产,都是些旧书。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用那些书在横滨开一家书店。”
他作为“书”时就被隐藏在横滨,这座城市也是文豪同位体的命运交集之处。在这里开一家书店做诱饵,广撒网重点捕捞,再自己写自己来扭曲因果线强行提高文豪同位体的掉率,怎么也能捞出几个金光闪闪的稀有限定隐藏款吧。
二叶亭鸣感受了一下灵魂烧灼般的饥饿,先单方面把织田作之助圈进了自己的菜园里。
以前躺着食物就送到嘴边的美好时光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他现在这个形态下必须得通过“”的方式来进食。
而的前提,是他得有书可读。
“我是织田作之助。”少年带着薄茧的手握住青年修长白皙的指尖,织田作之助模仿着二叶亭鸣的句式回应,“我将来想写……如果可以的话。”
“当然可以。”二叶亭鸣尽量控制自己的表情,谆谆善诱,“文学又没有准入门槛,何况你还这么小,想干什么都是最好的时候。”
他表现出靠谱大人的架势,像模像样地给织田作之助规划起成为家的三步走计划。
“首先,”二叶亭鸣竖起食指,“你要多读书。”
“其次,”他竖起第二根手指,“你要读好书。”
织田作之助赞同:“知识储备很重要。”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二叶亭鸣接着道,“绝不可以犹豫,你不能只是想,你一定要写。”
停留在脑子里的叫空想,落笔在纸上的才叫文学。只要稍微尝试着写过点东西的人,都能感受到这其中微妙而又巨大的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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