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了远处高塔上火焰簇拥的少年眼神如星,沉稳冷然地与红色的影鸟对峙,后者躯体庞大如山峦,他只能看到鸟的长颈与仿佛滴血的喙,可怖而充满怨气。
他无法想象直面这个诅咒的九十九朝是什么感觉。
蓦地,夏油杰睁大了眼睛。
箭矢再度如雷电般飞过天际。
四道箭矢,瞄准的不是影鸟,也不是红叶幻境,而是一堵墙。
——一堵无形的竖在保津川之上的空气墙。
高大天际的无形之墙破碎时,连同大地都轰然一动!
这是……
九十九朝放下弓。
他的对岸,影鸟警戒的啼鸣忽然嘶哑凄厉,它一扬翅,就像身上真多有结实的肌肉与翼骨,牵动强劲的气流,转瞬带着长长的身躯飞过了潺潺不息的川流,直逼佛塔上的少年,身姿如沉重的红云覆来,凶鹰探抓幼小的猎物。
影鸟的逼近让它身上红色显得更加妖异,九十九朝依旧眼睛眨也不眨,空出一只手反身又从焰尾里抽出一把武器。
二尾的铁扇。
小臂长的黑色铁扇在翻展间豁然变得有半个屋檐一样大,重重地拍到了影鸟的头颅上。
影鸟遭受重击,身体整个下沉,头摔在了少年的脚前,沉重的铁扇压着它的脖子,使它屈服了下来,砖瓦四处坠落。
“——”
妖怪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发现这把扇子沉重坚硬,让自己一时抬不起头。
妖怪俯身,九十九朝却没有补刀,反而在它面前单膝跪了下来,拿出了一样东西。
“你一直想渡河,是因为他吧?”
少年怀里,是一块苍白的鹿的头骨。
……
夏油杰手下的白鹿之影不再挣动,身形越发黯淡,最后消失了。
他收回手,转身快速往常寂光寺的方向前进。
“赏枫季就要到了,林子里的妖怪没有去伤害来来往往的游客与寺里的僧人,只在逢魔之时后去撞横穿嵯峨野的火车,是因为他被拦住了。”胧车下降时,九十九朝低头看向远处一条小径,小泉一雄正拿着东西朝约定的地点赶过来,“火车的轨道日复一日行过列车,尤其在赏枫的时节,形成了集满人气的道路,让妖怪无法渡河。”
“河的对岸,应该有他来说很特别的事物吧。”
小泉一雄捧来了一块鹿的头骨,古有传说行円上人曾见山人射中母鹿,而一只小鹿从浑身是血的母鹿腹中爬出,故此觉得生命之伟大,便将母鹿供起,在鹿皮上写满了经文。后来许多人都认为白鹿有灵,嵯峨野寺庙诸多,小泉一雄彻夜问遍岚山的僧人,得知的确有一个寺堂供奉着一只据说是数十年前老死于红枫下的白鹿。
最主要是神龛中的鹿骨前几日不小心被扫除的见习僧人摔落,裂开了一道长长的裂缝,时间正好对应上了火车出现异动的日期。
那时候夏油杰站在一旁,看到九十九朝神色了然地从管理员手中接过白鹿的骨头,脸庞藏在树的阴影中,双眼情绪晦涩不明。
他心存质疑。
九十九朝不知道,在车上的时候,夏油杰就觉得自己是他刚刚口中提到的,不相信妖怪与咒灵有区别的咒术师。
——他虽然失去了记忆,可是咒术的知识对他来说已经不是记忆的问题,而是一种以近乎本能的认知。
在奴良组的时候,他直面了妖怪的存在,感到惊异,一下不知道要怎么应对,只沉默着和九十九朝走了个过场。而在京都老宅的时候,他对那两个砰砰摔下墙的小妖怪,实则一直心存杀意。
他认为妖怪和咒灵应该没有什么不同。
咒灵是人类负面情绪集合的诅咒,只要存在便会伤害人类,是应该被祓除与操纵的。
世界上不存在妖怪神明,只有因人类而生的诅咒。
这些认知困扰着夏油杰。
即便他没有记起自己的术式,也能感觉到长久的关于咒灵的认知在他心中根深蒂固。
咒术师的世界里,只有漆黑的诅咒,没有其他。
可与之矛盾的,就是他无法解释自己的存在,更无法解释九十九朝的存在。
他看到高塔上的少年狐尾绮丽如幻梦,看到红色的影鸟在白鹿的头骨面前垂泪。
他一样看到了九十九朝曾做过的短梦。
白鹿听着三味线直至垂垂老矣,最终在红枫下俯首沉眠,僧人的经文在后来为它的灵再度铺了一条横渡川流的道路,秋霜染红树梢时,它如约前来。
可鹿骨遭到破坏,鹿灵的影子就越发黯淡了,红枫上的妖怪想来见它一面,却又被人的道路阻拦,痛苦难耐。
真愚蠢。
夏油杰知道这个缘由之后,只冷冷地想。
诅咒一般很少会离开自己的地盘,大多数诅咒不会思考,智力低下,更不要说会演奏和欣赏人类的乐器敲击出来的音乐。
妖怪破坏了列车,肆意地伤人,构筑了领域在人流量最大的赏枫地,显现出的丑陋的影子的模样。
“但我,可能不会祓除他……”
两人分头行动前,九十九朝抱着骨头站在林间,抚摸上面的缝隙,然后望向高高的佛塔考量合适的位置,“咒术师和通灵人怎么能理解妖怪,所以这种事才需要阴阳师出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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