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沅澄愣在原地,对这突然的变化有些猝不及防。
眼看着裴钰消失在视线中, 孟沅澄这才转过了身,发现了不知何时早已站在她身后的章昱。
“他怎么了?”
“如你所愿啊。”
“什么意思?”
“他想起来了。”
其实这也在孟沅澄意料之中,因为今日的裴钰跟前些日子失忆的裴钰看上去很不一样, 即使一句话未说,但是从眼神动作,早已透露出这个事实了。
“怎么记起的?”
章昱的神情有些古怪,并未细说,只是含糊答了两句:“这个你还是去问他吧,我说好像不太合适。”
“不过我能说的就是过程并不怎么轻松。”
孟沅澄听了这话后看上去没什么反应,章昱笑道:“你的反应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冷淡。”
“是吗?”
“算了, 你们的事跟我又无关,我还是不多管闲事了,他记起来也是好事, 这事就可尽快了结了。”
孟沅澄没想到的是, 三日后她便见到了那个她素未谋面同父异母的弟弟。
跟她想象中的有些不同, 眼前的少年十四五岁的模样,看上去单纯干净,盯着她的那双眼睛也十分澄澈, 有些无辜。
她不知道他对这一切知晓多少,又接受到何种地步,所以两人初一见面时,她不知该如何开口,沉默了许久。
而站在她对面的人,不知是不是跟她同样的想法,也未曾开口,两人四目相对,屋内陷入了一片寂静。
章昱开口打破了沉默,对孟沅澄道:“这就是谢谨。”
说罢,章昱又觉得似乎有些不妥,道:“不对,或许该改口了。”
经章昱介绍后,谢谨主动开口,看着孟沅澄,道:“姐姐。”
听到这个称呼,孟沅澄有些不适应,她本以为自从父皇去世她在这世上已再无亲人了,没想到如今却突然多出来个弟弟。
见孟沅澄没反应,谢谨往前走了两步,离孟沅澄更近了些,从领口中掏出了一个坠子,努力想放到孟沅澄眼前,可绳子有些短,这就让他的动作看上去有些吃力。
“这是我从小带在身边的,他们说姐姐也有一个。”
孟沅澄接过那玉坠看了眼,她确实是有一个,她还记得小时候问过父皇,父皇说那是给她求平安的护身符。
孟沅澄将自己的玉坠取出来,跟眼前的这个放在了一起,她这才发现,原来这其中竟还有些玄机的。
两个玉坠看上去一模一样,但仔细看,其实又有些不同,她将其中一个玉坠翻转,两个玉坠竟能严丝合缝地合成一个,连图案也能完整合上。
谢谨看上去很高兴:“真的是一样的。”
章昱看着这一幕,还是将孟沅澄拉到了角落,小声道:“他娘应该是一直在等着他被找回去,带进宫认祖归宗,但是没想到等了这么十几年却一直没有等到。裴钰是两个月之前找到他们的,那时候他娘就已经病重了,看到裴钰出现,可能是知道谢谨终于有人照顾了,她在两日后就去世了,所以如今只剩下谢谨一个人了。”
“他们母子二人虽然穷苦,但是他娘一直有好好教导他,所以你看他的品性处事都挺好的,也没有多少乡野市井气息。”
章昱这么说,自然是因为谢谨将来是要继承皇位成为一国之君的人,若是太过粗俗野蛮,胸无点墨,又如何能接过这重担,又怎么能治理好国家。
孟沅澄看着谢谨,想起了过去种种,忽然明白了父皇为何这么多年从未提起过这事。
母后去世早,所以在她的记忆里,关于母后的模样一直十分模糊。
从她记事起,父皇也几乎从未在她面前提过母后的事,她关于母后仅有的一些印象都只是从照顾她的宫女那里听来的,父皇身为一国之君,后宫众多,从不缺年轻貌美的妃嫔,她当然不会认为这样的父皇会是多专情专一之人,也更不会对一个早已故去的女子念念不忘。
但是她记得有一年,那一日似乎是母后生辰之日,她本打算夜里偷偷跑到御花园后去祭奠母后,但等她到那处时,却只见父皇独自一人在饮酒,身边并无妃嫔陪着。
她记得她那时候是十岁的样子,不太明白父皇为何那样,只听见他说了些奇奇怪怪的话。
后来,她也未把这事放在心上,直到第二年,她再去时,同样看到了独自饮酒的父皇。
母后故去多年,无人会在意一个死去之人的生辰,她能记得这个日子也是从过去一直伺候在母后身边的宫女所说,但让她惊讶的是,原来这宫中,不只是她一人在怀念母后。
孟沅澄想起,在父皇重病到离开那几日中,她每日陪在父皇身边,那时父皇已经意识不清了,一日中清醒的时候也仅有那么一两个时辰,多数时刻都是昏昏沉沉的,口中还念念有词,她试着去听,可太过含糊,根本听不清楚说的是什么。
偶尔父皇清醒时对着她说的那些话又让她听不太懂,更像是语无伦次,毫无章法。
可此时孟沅澄再仔细回忆起父皇弥留之际对她说的话,终于明白了。
原来父皇那时叫的是母后的名字。
谢谨是一直存在的,但直到最后一刻,父皇也从未跟她提起过这事,反而告诉了裴钰。
她不懂父皇为何会如此,又为何会如此信任裴钰,若裴钰选择隐瞒,那么这事将再也不会有人知道,这个秘密将被永远尘封,而此刻她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孟析霸占着属于他的位置。
孟沅澄看了眼站在不远处对周围的一切还感到新奇的少年,似乎是发现了孟沅澄正盯着他,他转过头,冲着孟沅澄扬起了笑脸。
“都告诉他了吗?”
章昱也看了谢谨一眼,点头:“嗯。”
“他就这么接受了?”
“对,他接受得很快,还说一定会按你说的去做,帮父皇报仇。”
孟沅澄注视着谢谨,没再说话。
对于谢谨的身份,她自然是不怀疑的,但是对于谢谨表现出来的简单无害,她却持保留态度。
一个十四的少年,即便是早已知晓自己的身份,对这一切早有心理准备,可他的态度实在是有些奇怪。
对他来说,父皇应该是抛弃他们母子二人的负心人,但他却能这么快地抛下怨气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一切,还能立刻亲热地对着她一个陌生人叫着姐姐,或许他并不像所展现出来的这么单纯。
不过,即便谢谨有些心机,在孟沅澄看来,也并不是什么坏事。
要成为一国之君的人,怎么能心慈手软毫无城府。
看着谢谨,孟沅澄突然明白了为何她从一开始就一直隐隐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裴钰呢?”
按理说他应该不会放过这个能在她跟前邀功的机会。
说起来,自从那日后,他就再没在她面前出现过了,确实有些奇怪。
章昱凉凉道:“不知道。”
孟沅澄一看就知章昱肯定是有所隐瞒,并未说实话,而且他的态度看上去有些不正常,知道从章昱那里问不出什么,孟沅澄转而问谢谨:“那个人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谢谨一点也不慌张,自如答道:“姐姐是说裴大哥吗?他有些事要处理,所以就没有一起回来。”
听完这番话,章昱有些古怪地朝谢谨看了一眼。
孟沅澄发现了章昱的这一变化,问:“怎么了?”
“没什么。”
时隔多年,孟沅澄再次见到孟析,这个曾经被她称作王叔的人,此刻正坐在龙椅上,对他们的到来并未表现出意外,似乎早已等候多时了。
“朕早该杀了你的,只因朕一时心软,留了你一命,没想到却是放虎归山。”
孟沅澄看着孟析,没想到自己并未多激动,却是出奇地平静,只是道:“我想知道父皇究竟是怎么死的?”
她知道一定是孟析暗中做了手脚,父皇的病来得太蹊跷了。
“你到现在还不知道吗?裴钰还是瞒着你了。”孟析忽然笑了起来,“那时候他身边伺候的人早就换成了朕的人,每日送给他的吃食中早已下了药,剂量不大,一点一点地加,看着他慢慢受折磨。”
“这样的场面你没看到,真是可惜了。后来,他发现了,可是那时候他身边都是朕的人了,又有谁敢去帮他,而你,还远在京城外。”
虽然早已猜到,可真实听到这一切的细节时,孟沅澄还是红了眼,手紧握成拳,努力克制着想要一刀杀了他的念头。
“不过,朕算错了一点。”
“没想到她那么没用,连个男人都留不住,明明你都消失了那么久,她还没能让裴钰对她死心塌地,真是废物!”
“朕也没料到,裴钰竟然也是个为了儿女私情不顾大业的废物,为了一个女人,把自己搞成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孟沅澄没听懂孟析的话,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孟析却冷笑着说道:“不知道他怎么样了,应该快死了吧。”
孟沅澄转向章昱,问:“他在说什么?”
章昱却还是应付道:“没什么,大限将至,胡言乱语罢了。”
孟析猛地大笑起来。
孟沅澄拧眉,继续问章昱:“到底怎么回事?”
“这些年他暗中做的那些事,裴钰都留了一手,包括当年指使下药的那些太监宫女,他以为死了,其实都是裴钰暗中把那些人藏起来了,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用得上。”
“还有他那儿子,在先皇在世的时候就与宫妃私通,他一登基就找了个理由处死了那个妃子,他一直以为人已经死了,但是并没有。”
孟沅澄怔住。
这些证据加上谢谨这个正统皇室血脉,足以让孟析自己退位了。
“宫外已被包围了,我劝你不要再垂死挣扎了。”
“若不想身首异处,还是束手就擒吧。”
孟析望着门外早已把此处包围的士兵,忽然拔出了剑,章昱警觉地将孟沅澄护在身后,却只见他举起剑,自刎而亡。
血溅了一地,孟沅澄的裙摆上也沾上了星星点点的血迹,看着眼前这一幕,她忽然解脱一般地朝门外走去。
第九十章 (正文完) 愿意
裴钰躺在床上, 脸色惨白,虚汗阵阵,伤口虽已被包扎好,可还是渗出了血迹。
迷迷糊糊间, 他似乎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女声。
“你不会真的要死了吧?”
“那也好, 你死了的话就没人缠着我了, 我恢复了自由身, 想找什么男人就找什么男人。”
“你为他挡着一刀也不算是为了我,这都是你自己自作多情, 真是永远都这么自以为是。”
裴钰觉得自己似乎是在梦中,可朦朦胧胧间又像是真的看到了孟沅澄,如果是梦的话, 怎么会这么真实。
他想伸出手去碰碰她,但手臂似有千斤重,无论如何也抬不起来,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孟沅澄越来越远,直至消失在他的视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