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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伯特一言不发地微微躬了躬身,就像是在接受决斗的挑战时所做的那样。
    国务大臣刚才一直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眼见局势剑拔弩张,他终于不得不介入了。
    “大使阁下,我国绝非要和贵国为敌,恰恰相反,我们一直以来都希望欧洲的和平与稳定,但是贵国的种种不友好的做法持续地在对于这种稳定造成破坏。”国务大臣决心为和平做最后一搏,为此他不惜冒着菲利普二世不满的目光,生硬地插入到对话当中来,“如果贵国愿意为了和平做出一些让步,那么我相信我国也会投桃报李,这样双方未必不能成为朋友。”
    菲利普二世狠狠地瞪了国务大臣一眼,只不过由于在外人面前才没有发作,免得在外国大使的面前表现的君臣失和。
    罗伯特冷淡地看了一眼国务大臣,“贵国的许多做法,恐怕也称不上友好吧。”
    “您具体指的是什么呢?”
    “例如在加的斯,拉科鲁尼亚和巴塞罗那的造船厂里赶工的那些战舰,阁下,它们的工地任何人都看得到,这些战舰是用来对付谁的呢?为什么赶的如此之紧呢?”
    “是为了对付土耳其人,据说苏丹正准备对马耳他岛和东地中海的威尼斯殖民地发动新一轮的攻势。”
    “如果那样的话,你们就该多造桨帆船,可现在船厂里正在建造的所有战舰都是适合在大西洋上行动的盖伦帆船。贵国已经在磨刀了,这把刀就是为不列颠准备的,阁下,这从任何角度上都称不上是朋友应当做的吧?”
    国务大臣无言以对,悻悻地低下了头。
    “既然我们已经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菲利普二世捏了捏拳头,似乎是下定了决心,“那么我就坦白地告诉您,我已经对贵国的种种不友善行为失去了耐心。大象暂时不理会野狗的骚扰,不是因为不能做什么,只是暂时懒得搭理它罢了。我一再容忍贵国的无理挑衅,看上去我的妻弟是因此产生了我软弱可欺的错觉了。那么好吧,这一切在今天到头了,西班牙是最强大的大国,她理应得到其它国家的尊重和敬畏,包括贵国在内,如果有国家不信邪,那么我们就给她上一课,就像是我们对法国人所做的那样。”
    “这是战争威胁吗?”罗伯特站起身来。
    “如果您认为是的话,那就是。”菲利普二世同样站起身来,“为了让贵国知道我所说的不是空洞的威胁,我还要采取行动。”
    “从今天起,任何英格兰商人和货船都不能进入西班牙的港口,甚至连运载英格兰商品的货船都不行。哪怕船上有一尺英格兰出产的布匹,这艘船也不得进港,我国不再和贵国做生意了。”
    “外交大臣会把您的护照发还给您,我宣布您是‘不受欢迎的人’,请您回去收拾行李吧,不列颠使馆要在一个星期以内关闭,您和您的随员将被护送去加的斯港。请您给伦敦写一封信,让他们派遣一艘战舰去那里接你们上船。”
    罗伯特惊讶地张开了嘴,他竭力让自己显得平静和冷峻,可他的嘴角还是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您要驱逐我回不列颠去?”
    “是的,阁下。”菲利普二世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响亮的哼声,“别装出一副受侮辱的样子来,我知道您等这一天很久了,我也知道这是为什么,别费心向我解释了,把您的那些理由留着您死后去向上帝讲吧。”
    罗伯特盯着菲利普二世看了一分钟,突然他爆发出一阵大笑,甚至眼泪都在他的眼角浮现了出来。
    “您这是什么意思?”菲利普二世被吓了一大跳,“您在笑些什么?有什么可笑的吗?”
    “我是在笑我自己,陛下,我真是个白痴才会离开英格兰。”罗伯特止住了笑声,严肃地说道。
    “我完全不明白。”菲利普二世的表情十分严厉,可眼神却显得比起刚才更加迷惘了
    “您刚才说错了,陛下。”罗伯特摇了摇头,他不再遮掩内心的喜悦了,于是他的整个人在一瞬间变得容光焕发,“我没打算向您解释什么,也没必要向您解释什么,陛下。您没有资格听我的解释,甚至上帝本人都没有资格。”
    菲利普二世一下子脸色煞白,他惊叫了一声,向后退了一步。
    “亵渎神灵!”菲利普惊恐地在自己胸口画了一个十字,“您怎么敢这么说?您怎么敢对于您的罪孽毫无愧疚之心呢?”
    “如果上帝认为爱某个人都成为了一种罪孽,那么这位造物主就不值得被人信奉。”罗伯特斩钉截铁地说道,“我因为您这种庸人的流言而离开了不列颠将近三年,现在想来我真是个傻子。你们就像是一群苍蝇,无论我做什么,苍蝇都会围着我嗡嗡直叫的,这是它们的本性,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充耳不闻,或者用一本书把它们拍扁。”
    “您和这世上的其他人大可以把我们视为异类,大可以想尽办法来对付我们,如果我们输了,那你们自可以用任何你们想用的方法来处置我们。”罗伯特用手指指着菲利普二世,一步接一步地向前走,而菲利普二世则不断后退,直到他的后背靠在了墙上。
    “可如果我们赢了,陛下,那么无论你们多么看不惯我们,多么仇视我们,你们都只能闭上你们的嘴巴,因为在这世上强权即是公理。我们按照我们自己的想法去活,我们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如果任何人,哪怕是您的上帝想要来阻止我们,那么就活该他们倒霉。”
    “请您让您的外交大臣把护照快些给我送来,毕竟在您的国家,任何东西都要比实际上到的晚,而我实在是在这个鬼地方呆够了。”
    说完,罗伯特鞠了个躬,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
    菲利普二世目瞪口呆地看着房门在他面前关上,过了半分钟,他才反应过来,转头看向国务大臣,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他……他竟敢这么对我说话?”菲利普国王的声音因为惊讶和激动都有些颤抖了。
    国务大臣耸了耸肩膀。
    “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他的确是这么说的。”
    菲利普二世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一言不发地走回了自己的书房里,过了片刻,隔壁的书房传来瓷器破碎的声响,而国务大臣依旧留在原地,脸上挂着嘲讽的微笑。
    第182章 玫瑰与桃金娘
    根据菲利普二世国王的命令,罗伯特连同大使馆的其他官员的护照,在第二天就被往常效率低下的西班牙官僚发还给了他们。与此同时,一封外交快件被寄往伦敦,要求不列颠派出几艘战舰将伦敦的西班牙大使送回西班牙,之后再顺路将在西班牙的英国外交官们接回去。
    关闭大使馆的行动持续了一周,在这一个星期之内,英国大使馆的烟囱一直在朝外冒着白烟,那些刺鼻的烟气聚集在街区的上空,甚至引发了周边居民的不满。显然,英国人是在烧毁文件。毫无疑问的是,当英国大使馆关闭之后,西班牙的警探们会把这座房子翻个底朝天,而依据罗伯特的命令,这座房子里任何一片带着字的纸张都不能留给西班牙人。
    八月一日,在五十名骑兵的护送下,不列颠大使罗伯特·达德利和大使馆的其他英国官员乘坐驿车离开了马德里,沿着通往塞维利亚的大道向西南方向行进,他们将经过塞维利亚和格拉纳达,最终抵达位于西班牙东南角,面向大西洋的加的斯港,在那里等候不列颠战舰的到来。
    车队行驶的速度很快,但也并没有快到令人不适的地步。英国使团于八月五日抵达塞维利亚,八月七日的下午抵达格拉纳达,这里距离加的斯不过两天的行程,他们将在这里休整几天之后再接着上路。
    不止一位诗人和旅行家曾用各种语言赞叹过这座格拉纳达王国的故都以及城市高处被誉为仙境的阿尔罕布拉宫。那些红色的围墙,流水潺潺的庭院和郁郁葱葱的石榴树,一同构筑了一座异教风格的天堂。作为阿拉伯帝国在伊比利亚半岛扩张的最后遗迹,直到1491年,这座城市才向西班牙的缔造者斐迪南国王与伊莎贝拉女王打开了大门,这座宫殿也成为了伊比利亚基督徒持续数百年的“收复失地运动”的象征。
    对于这座已经安静了许久的故都,不列颠使团的抵达无疑是一件少见的新鲜事,街道两旁的市民都怀着好奇的心情,站在路边或是从自家的窗户朝外观察着从他们面前穿过的车队。令这些观众们大失所望的是,那些英国人与他们平日里见到的其他人并无什么区别,而明白了这个道理之后,市民们也就很快地对这些英国人失去了兴趣。
    城里最好的旅馆被整个包了下来,顶层的所有房间全部归罗伯特使用,包括一个装饰雅致的客厅,一间书房,两间卧室和一间土耳其式的吸烟室,格拉纳达的市民们依旧保持着东方人的习惯,用水烟作为茶余饭后的消遣。
    罗伯特用了一顿丰盛的茶点,正当他准备去尝试一下水烟顺便午睡片刻时,那位一直从马德里护送他到这里的那位骑兵队长敲开了房门,递给他一封觐见书,通知他如今正在阿尔罕布拉宫疗养的玛丽王后想要见他一面。
    “我不知道王后什么时候来了这里。”罗伯特一边阅读那一封觐见书,一边说道。
    “她是大约半个月之前抵达的,阁下,王后希望保持安静,所以这次旅行并没有大张旗鼓。”骑兵队长回答道,“她非常坚持要来这里居住,而医生们也认为这里的阳光和清新的空气会对她有好处。”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想要见我。”罗伯特重新将那封觐见书折叠起来,“坦白地说,她落到如今的地步,其中我可起了不少的作用。”
    “我不知道,阁下。”骑兵队长冷冰冰地回答道,“我不能,也不应当揣测王后陛下的想法。”
    “如果我愿意去见她,那么我什么时候去呢?”
    “现在就去,一辆马车就在楼下等您,准备带您去阿尔罕布拉宫。”
    罗伯特思考了片刻,点了点头,“我现在就动身。”
    “那么请随我来。”骑兵队长带着罗伯特下楼。
    一辆两匹马拉着的四轮马车停在旅馆门外,车门上画着一颗裂开口的红石榴,上面缠绕着一朵盛开的红色玫瑰花。罗伯特刚刚上车,车轮就转动了起来。
    马车轻快地驶上城东的山丘,一路开进了被称作“红堡”的阿尔罕布拉宫的大门。这座宫殿比起她黄金时代的盛况,已然显得有些荒废了,一些庭院里长了杂草,蜘蛛也在那些长久不被使用的房间的墙角留下了细密的网子,但就像珍珠上沾染的尘土不会折损珍珠的美一样,这座宫殿的华美和优雅也从未消退,只要稍稍打理一下就必定能够重放光芒。
    玛丽王后的一位侍女带领着罗伯特走上了被甜橙树的树荫遮盖着的石子路,穿过环绕着一个又一个庭院的园林,过去统治这里的奈斯尔王朝的那些戴着面纱的女眷和宠妃们的脂粉香气似乎直到今日还未在那些庭院里彻底消散。一百年前,当天气好的时候,那些摩尔女人们就穿着她们颜色鲜艳的袍子与绣了花的丝绸拖鞋,在手举着遮阳伞的黑人奴隶的陪伴下漫步于这些园林当中。
    侍女带着罗伯特来到桃金娘庭院的入口处,穿过大理石的入口和一道接着一道五颜六色的丝绸帷幔,他们终于进到了大理石的中庭,一圈大理石的柱子包围着这个人间的伊甸园。庭院的中央是一个同样由大理石砌成的大水池,清凉的山泉水正从喷泉的出水孔里向外流着,在水池的两旁种着两列桃金娘树篱,盛开的花朵比宫殿那金色的屋顶还要耀眼夺目。
    在水池旁正对着桃金娘花的地方,摆放着一张小桌子和两把扶手椅,桌上的银盘子里放着一颗被剥开的石榴,里面血红色的石榴籽像是一颗颗红宝石一样。
    一张椅子上坐着一个衰弱的妇人,她的头发几乎全白了,虽然是盛夏,可她的身上还盖着厚厚的狼皮褥子。罗伯特认出来,那就是过去的英格兰长公主,如今的西班牙王后玛丽·都铎。
    用不着什么医学常识也可以看出,玛丽王后已然命不久矣了。她就像是一艘破了底的船,生命力每时每刻都在从巨大的破洞里向外流失着。一年前她每天还能保持四个小时的清醒,而到了今天这个时间已经缩短到了两个小时,在其它的时间里她不是在沉睡,就是看着蓝色的天空和远处绵延不绝的山脉发呆。桃金娘花正在盛开,而红玫瑰已然凋零。
    玛丽王后靠在椅背上,她的眼睛闭着,似乎又昏睡了过去,那位侍女轻车熟路地走到她身边,整理了一下将要从王后身上滑落的褥子,她的动作让玛丽王后重新睁开了眼睛。
    “陛下,不列颠大使到了。”侍女的声音很轻柔,就像是拂过花园的微风一般。
    罗伯特走到玛丽王后面前,面无表情地微微弯了弯腰。
    玛丽王后微微眯了眯眼睛,似乎是在确认面前所站着的人的身份。
    “是我的幻觉吗?”她喃喃地说道,“我看到了……他,为什么那个人会在这里?”
    “如果您说的‘他’是指我的话,”罗伯特看着对方的眼睛,“是您叫我来的。”
    迷茫的雾气在玛丽王后的瞳孔里升腾起来,过了一会,那雾气终于又逐渐消散了。
    “啊,是的,我想起来了。”她虚弱地试图坐直身子,站在一旁的侍女连忙上前来扶住她的后背。
    “您去吧,欧仁妮,让我和大使阁下单独呆一会。”玛丽王后轻轻挥了挥手,那位侍女领命退下,消失在庭院入口处的帷幔当中。
    “陛下请我过来,有何见教呢?”侍女离开房间后,罗伯特冲着玛丽王后直截了当地发问了,“我们两个远远称不上是朋友,您恐怕不是想要和我闲聊的吧?”
    玛丽王后脸上露出一丝微笑,那张脸上的肌肉已经脱了形,这笑容在看在罗伯特眼里更像是一次无意义的抽搐,“是啊,我们的确算不上是朋友,从某种程度上说,我们还算是仇人……如果不是我,您的父亲就不会死了。”
    罗伯特微微咬了咬嘴唇,“即便您没有打败他,陛下也会打败他的,到那时他依旧会去投靠伊丽莎白公主,而他只要去了伊丽莎白公主那里就必死无疑了……有时一个人的命运早已写就,但只有演到最后一幕的时候,本人才会知道自己的结局是什么。”
    “您说的没错。”玛丽王后轻轻点了点头,“但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在某个时刻产生一些念头,如果命运的长河在某个点上稍有分叉,自己的结局会不会完全不同呢?”
    “‘如果’(what if)是这世上最无意义的词汇。”罗伯特说道。
    “但却是最让人着迷的。”玛丽王后说道。
    突然,毫无预兆地,她剧烈地咳嗽起来,罗伯特连忙拿起桌上的水壶,为她倒上一杯清水。
    “谢谢您。”玛丽王后喝了水,咳嗽停止了。
    “我刚才说到哪里啦?哦,对了,如果……我想说的是,如果我是一个男孩的话,这一切就完全不同了,不是吗?或者,如果我真的怀孕了,如果我和菲利普真的有个孩子的话……”她的声音变得有些哽咽,“那样我的人生也不至于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了。”
    “恐怕是的。”罗伯特冷淡地说道,“但那些事情掌握在命运的手里,它们不是凡人的意志所能控制的了的。”
    “是啊,世上有几个人能逃离命运的巨掌呢?”玛丽王后叹了一口气,“我最大的恐惧就是重蹈我母亲的覆辙,可看上去女儿总会重复母亲的命运,瞧瞧我现在,和我的母亲一样,生不出继承人,年老色衰,成为了一个弃妇,在她度过童年的宫殿里等死。”
    “我并没有听说菲利普国王有和您离婚的意思,他是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虽然有些狂热,但这也保证了他绝对不会寻求离婚。”
    “那只是因为我快死了而已。”玛丽公主冷笑了一声,“他知道我不会构成什么障碍的,他只不过再需要忍受几个月而已……要是我父亲当年知道我母亲已经没几年可活了,他也会忍耐上几年的。”
    “您没什么理由对您现在的情况不满。这一切都是您选择的,您也几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所有东西。您住在您之前从未踏足过,却一直魂牵梦绕的您母亲的宫殿里;您成了您心中所爱的国家的王后,您是整个基督教世界中最显赫的女人,您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得到这些东西不是没有代价的。”玛丽王后的声音更加沙哑了。
    “得到任何东西都有代价。”
    “例如说我的弟弟?”玛丽公主嘲讽地说道,“为了得到他,您可是也付出了不少代价,您的父亲死了,您的兄弟死了,您的母亲和嫂子也因为心碎早早地去世。而您和他未来也要付出更多的代价,毕竟这可是一个绝佳的叛乱理由……这还只是尘世间的代价,我还没有算上地狱的烈火呢,您和他有朝一日都要在那里面受到永恒的灼烧的,不过恐怕到时候你们八成还在一起受苦,对于您而言恐怕也不算是什么不可接受的事情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值得,我只知道如果再让我选择一次,我还是愿意付出这样的代价。”罗伯特斩钉截铁地说道。
    玛丽王后微微闭上眼睛,喷泉的水声从庭院的另一侧传来,听上去却像是来自天边一样。
    “您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罗伯特问道,“您找我来这里究竟有什么事呢?”
    “也许您不敢相信,我真的只是想见见您而已。”玛丽公主的声音变得像那水声一样空灵,“您知道我就要死了吧。”
    罗伯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既没有承认,又没有否认。
    玛丽王后并不在意他的沉默,自顾自地说道:
    “您也许是我死之前能够见到的最后一个英格兰人了,不知怎么的,我突然就想见见您……您是最后一个曾经在我过去的生活当中出现过的人,那种生活对于我来说已经永远消逝了,就像阳光下蒸发了的水渍一样。”
    “我以为您厌恶那种生活,我以为您讨厌英格兰。”
    “我原来是这样想的,可现在我不敢确定了。”玛丽王后的目光又投向远方金色的山丘,“当在英格兰的时候,我的脑子里总在想着我的母亲曾经向我描绘过的阿尔罕布拉宫金色的庭院,那些大理石水池里流着清凉的泉水,像镜子一样反射出回廊的倒影,窗户上装饰着繁复的雕花,还有那多汁的石榴和蜜桃,在结果的季节让整个宫殿里都弥漫着香甜的果香。”
    “可如今我坐在这庭院里,眼前就是我母亲和她的姐妹们曾经玩耍的池水,面前的桌子上摆着我母亲喜爱的西班牙石榴,可我却总是想着英格兰那铅灰色的天空,还有早上起来花园里那带着泥土气息的湿润空气……我过去以为西班牙是我的应属之地,可或许英格兰才是我真正的故乡,或许我既不属于西班牙,也不属于英格兰,就像是冥后珀尔塞福涅那样,既不属于人间,也不属于地府,被困在缝隙里,永远也无法抽身出来。”
    玛丽王后又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她脸上的灰败之色每分每秒都变得更加明显。
    “不过现在,说什么也太晚了,对吧?”她轻轻地苦笑了一声。
    “是的,陛下。”罗伯特说道,“这出戏已经演完了,至少您到了谢幕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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