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输了。”
一根头发丝如那朵腊梅般飘零而落。
寒刃紧贴肌肤,谢淮安说道:“殿下,臣不是要……”
他四下看了看周围的一片狼藉……以及那紧闭的大门,心里不好的预感愈发炽盛,默默地住了嘴。
李循皱眉。怎么,他早就知沈虞不在了,但树活一张皮,人争一口气,就算他不在,他也要证明给所有人看,这狗男人不行!!
李循将刀拿下来,谢淮安走到门口,手一推……
推不开。
李循嗤笑一声,连个门都推不开,他也走过去……
嗯,一样推不开。
他们两人都被关在这院子里头了。
不用说都知道,究竟是谁的手笔。
偏偏两个人,还连半点儿脾气都没有。
“你滚远点。”
两个人都有些悻悻地走回去,李循重新坐回假山后头,谢淮安点头,臣不与君相争,径自绕到一颗树下盘膝而坐。
天色愈发昏暗,到掌灯时分,周围两侧的院子都点了灯,只有他们这间小院子,乌漆嘛黑又寒风透骨的。
谢淮安起身去了后角门,不一会儿无功而返,又回来坐下。
开始时两人刚打完,酣畅淋漓汗流浃背,除了疲惫外根本不觉寒冷。
这会儿日暮飞鸟尽,北风刺骨寒,湿透的汗水紧贴肌肤,被风一吹黏在身上可谓又冷又难受。
但是先认怂者输,这两个男人,怎么肯认输,情敌之间没有输赢只论生死,李循其实早已冻得牙齿打颤,但是他抬眼瞧了一眼谢淮安,这个男人竟然比他还要御寒,就这般盘腿坐在寒冷的冬日里一动不动岿然如山。
李循咬着牙,早知当初生病就喝药了,否则也不会有今日这般狼狈……
与之一墙之隔的春风院中可谓是温暖如春。
沈虞自小畏寒,屋里虽然烧不上地龙,但周让的俸禄中银丝炭还是应有尽有,采薇点了三个火盆,小屋子里火光照耀,沈虞和阿槿许久不见,两人有许多体己话要说,她悄悄放下火钳,给两人关了门窗,只留下一个通风口透气。
“你将他们两个都关在西院了?”
沈虞梳洗完毕,穿了一件玉兰色的亵衣躺在红漆石榴花拔步床上,乌发未梳,素面朝天,一双水汪汪的杏眼清澈干净,似水如月。
阿槿看了都在心中感叹,怕是也只有她这样美好的姑娘才能引得太子与谢淮安两个出类拔萃、人中龙凤般的男人为她折腰争斗。
沈虞听到两个人的名字,将脸转过去闷声道:“提他俩作甚?”怪扫兴的。
“我也没想到他会在这里。”
岂止是没想到,打死阿槿她也想不到当初在长安时那般孤傲不可一世的男人,多说两句软化都跟要他命似的,如今竟会为了沈虞做出如此幼稚行径。
还与人决斗?她真是要笑死了,这谢淮安也是,本来她还觉着他挺稳重的,若是沈虞将来依旧无所依靠,能与谢淮安共结连理也未尝不是一件坏事。
可就是这两个身居高位、平素里看起来多么深沉稳重的两个男人,在喜欢的女子面前根本连脑子都是没有的,争风吃醋大打出手,跟两个傻子一样……
阿槿忽然推推沈虞,眼中闪着兴奋,“你猜谁会赢?”
“连你也打趣我,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沈虞郁闷道。
“别呀,你不觉着很有意思吗?”
阿槿躺到她身边,喋喋不休道:“谢淮安的功夫我是见识过,能在叛军之中以一敌十、万夫之勇,他的师父又是锦衣卫指挥使蒋通,他年纪轻轻就能当上指挥佥事,必定是天分极高。”
“李循呢,狗皇帝自小就将他当作公子的臂膀培养,十几岁的时候他就时常跟随朝中大将随军磨炼,当年的钦州叛乱,之后的高镇叛乱与两王之乱都是由他亲自带兵平定,他不仅有天分,还极为刻苦。
这两个人,谁胜谁负她一时还真说不出来,“不过谢大哥为臣,他为君,君臣父子,到时候就怕那狗男人又使什么坏心眼儿……”
拔步床下,黄铜色卷云纹火盆中银丝炭烧得正旺,赤红的木块儿红云一般“噼啪”作响。
窗外,呜咽的寒风不停地敲打在糊了白纱的雕花小轩窗上,扰得人心烦意乱。
锦被下的小手揪了又揪,沈虞望着帘外凄清的月色,心里到底是担忧不安的。
外面这样冷,他们两个人会不会……不会的,李循身边带了暗卫,不止他一个人,西院的墙本就砌的不高,若是两个人要出来,就算没人帮忙也简直易如反掌……啊,她在想什么,竟然会担心那两个没长脑子的傻男人……睡觉!
翌日一早。
清晨,空气中浮动着一层淡淡的薄雾,露珠沾满了院中的一棵银杏树上,饱满欲滴,落花遍地,残红犹血,可见昨日是如何一场的恶战。
李循和谢淮安都各自背靠挡风的树石,是以昨夜虽冷,但也勉强凑合了一夜。
两人素来警觉,一听院门口的动静,人没还没清醒,倒是先各自抚着腰间的刀剑睁眼醒了过来。
门锁“噼啪”一声被人打开,很轻的声响,李循与谢淮安对视一眼,两人站了起来,各自整理衣冠。
沈虞也没想到两人都是醒着的,本想开了门就走,谁知一开门就看见门口站了两个眼圈儿熬得通红的大男人,还一个个都如饿狼见了鲜嫩可爱的小兔子一般目光悚然地紧盯着她,好似下一刻就能扑上来将她吃得骨头不剩。
沈虞手中的门锁和钥匙齐齐落地,吓得她直往后倒退了数步。
她身上穿得单薄,只披了一件金边琵琶襟的短袄,李循怒瞪了谢淮安一眼,一言不发地抄起地上陈风夜里给他递来的银狐轻裘,大步上前将单弱的小姑娘拢在其中。
他走得太快,如风一般,沈虞猝不及防被他包裹在怀中,撞到他结实的胸口。
淡淡的松柏香和露水的清香落入鼻息,她微睁了杏眸抬起,正对上他那双微微泛红了的凤眸。
细微的日光落在她素净白皙的瓜子脸上,秀发微乱,不施粉黛竟也是这般的清丽动人。
李循一愣,两人一时都没有推开对方。
直到沈虞反应过来,低头将他推开,再将那件狐裘解开扔到他的手上。
“小鱼……”谢淮安轻唤了一声,上前几步走来。
李循回头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再叫小鱼,孤割了你的舌头。”
“住嘴!”沈虞皱眉道:“你说什么呢?”
李循就略有些挂不住,瞪了沈虞一眼。
当着这么多人,好歹给他点面子……
沈虞却也没理他,声音仍旧淡淡的,“殿下回去罢,周府简陋,恐招待不周,还请殿下回驿馆去。”
说完后顿了顿,又看向在身后站着沉默不语谢淮安,面色稍稍和缓,“淮安,你随我来。”
谢淮安曾经过她一命,若不是他,便没有今日的她。
李循:“虞……”
谢淮安!你这狗贼!!
李循眼睁睁地看着谢淮安跟着沈虞离开。
他慢慢踱步到一个小角落,是适才谢淮安坐过的地方。
秋风呼呼地砸在他的脸上,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紧抿着唇,一语不发地盯着空气中的某个角落。
陈风扒在墙头,看着自己主子这幅落魄的模样不住地摇头叹息。
这模样,好像一条……哎,他在想什么啊?打嘴!
*
沈虞将谢淮安领进屋,上了药、包扎伤口。
谢淮安神色温柔地看着她。
她用小银剪剪断手中的纱布,“何时离开?”
谢淮安面上的柔情就瞬间消散,嘴角慢慢溢出一丝苦笑。
“杭州有一桩官匪勾结的贪墨案,蒋大人派我过来,案子了结之后……兴许便会离开了。”
“那日我与阿槿不辞而别,对不起,”沈虞轻声说:“淮安,你的恩情,我一世也尝不完,若日后你有所求,沈虞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但是日后,我们便不要再见了,好不好?”
她微微笑着,声音也是轻轻地,低沉而柔和,像天上的云般柔软,却又飘忽不定。
她是一尾鱼,是他永生永世都抓不住求不得的那尾鱼,从小到大,从来如此。
“是因为他吗?”
沈虞摇了摇头,“不。”
谢淮安却也笑了起来,低声说:“小鱼,你知道一个人在濒死之前,心中会想什么吗?”
沈虞疑惑。
谢淮安轻轻叹了口气,但没有回答,只起身道:“我如今奉旨办案,需要周大人协助,会住在驿馆当中,你若有事,可以去哪里寻我。”
尽管知道她根本不会去。
“住到杭州府廨吧。”沈虞说道。
谢淮安怔了一下,不问缘故,仍旧点头道:“好,那便住到杭州府廨。”
他起身走到门口,沈虞突然在他身后开口。
“忘掉我好吗,淮安。”求你。
谢淮安迎着光向后看她一眼,阳光下,他依旧是年少时那个俊朗如玉的寡言少年,只是时光在他脸上刻下印记,他变得更加稳重坚毅,亦更加自信沉着。
他冲她微微笑了笑,而后转身轻飘飘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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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淮安刚出沈虞的院子,一柄绣春刀便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殿下还没用膳,不如臣出去买些吃食?”
周府的早膳,两人还真不敢用。
李循收了刀,“收起你那惺惺作态的样子,有本事你就别说话,咱们真刀真枪的干。”
他哪怕是不说话,都能换来沈虞一个温柔的眼神,可是、可是……他什么都没有!这世间,何其的不公平!
两人复又走回西院,谢淮安扔了手中的刀,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壶酒,递过去,“这是适才从酒窖里顺出来的。”
大早上的喝酒,这狗东西是存心要自己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