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蔚州街头薄雾蒸腾,屋脊的瓦片上白霜皑皑,八月里蔚州的深秋已经有了寒冬将至的征兆,早起的蔚州百姓都已穿上厚厚的夹衣,缩着脑袋,嘴巴里哈着热气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城西小石桥的陋巷中一幢普普通通的宅院,三间青砖房带着一个小小的院子,清冷的空气里,从宅院中传来哀哀的哭泣之声。
堂屋中点着数根白烛,正当中横放着一张竹床,上面直挺挺的躺着一个十五六岁的消瘦少年,竹床旁边,一名三十上下的妇人正嗓音嘶哑的哭泣不休,周围几名妇人抹着泪劝解着。
“人死不能复生,宋家娘子,节哀顺变,这孩儿没福气啊,也强求不来。”
“是啊,还是赶紧叫人准备棺木设了令堂,人手不够的话,叫我家大牛来帮忙,他哥儿俩平日关系挺好,也算是尽些朋友之义。”
“还要去通知宋府的人,毕竟……毕竟是宋家的血脉,他们也不能袖手旁观不是么?”
众人七嘴八舌的劝解出主意,那床边的妇人只是哀哀的哭泣,已经濒临崩溃了。
“哎,宋家娘子已经拿不下主意了,小萍,你家夫人伤心过度,这些事还是你出头张罗一下为好,啧啧啧,可怜的一对母子,怎么就落到今日这番田地了呢。”
一名穿蓝布襦裙的妇人抹着泪扭过头来,对跪在床前边哭边在火盆中烧着纸钱的一个小丫鬟道。
那小丫鬟已经哭成了泪人,闻言点头称是,直起身子转身欲行,忽然间,她像是着了魔一般定在那里,满脸的惊骇之色。
“快去啊,还愣着作甚?”妇人催促道。
“李……李婶,你……看看……看……那儿。”小丫鬟眼睛睁的溜圆,上牙打着下牙指着竹床上少年的尸体道。
李婶狐疑的顺着婢女的手看去,半晌也没看出个究竟,于是扭头道:“你这妮子,有什么可看的。”
“不是啊,李婶,刚才我明明看到了少爷脸上的盖着的黄纸动了一下,少爷……少爷似乎没死呢。”婢女抖着嗓子道。
李婶吓了一跳,忙扭头仔细盯着,但半晌也没见有何异样,口中嗔怪道:“这妮子,定是你眼花了,哪有人死了还能……啊呀!!!”
李婶话没说完忽然惊叫一声,唬的满屋子的人都吓了一大跳,众人惊恐看过来,只见李婶一手捂着嘴巴,双目圆睁,另一手指着少年的尸体叫道:“动了……真的动了,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菩萨慈悲……”
众人惊讶不已,纷纷聚目于死者身上,屋内顿时鸦雀无声,白烛闪了两闪,猛然间众人看见盖在死者脸上的黄纸被吹开了半边,紧接着就听死者的喉间发出咯咯之声,顿时满屋子人像是炸开了锅一般,有人尖叫道:“了不得了,诈尸了,老天爷,诈尸了。”
除了宋家娘子和那婢女,其他人顿时发一声喊四散逃出,宋家娘子扑上前去,一把掀开少年脸上的黄纸哭叫道:“我的儿,娘知道你死的不情愿,定是舍不得娘亲,你莫害人,把娘带走便是了……”
那少年喉间咳咳作声,猛然坐起身来,咳出一口浓浓的血块,双目已经睁开,茫然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夫人,夫人,少爷好像没死,少爷好像没死。”那婢女看见少年口中呼出的白气,颤抖着嗓子道。
宋家娘子一怔,猛地抱住少年的身子喜极而泣,叫道:“我儿真的没死,我儿还魂了,老天保佑,菩萨开眼了。”
婢女小萍惊喜的高声朝外边探头探脑的众人叫道:“各位婶婶大娘,你们莫怕,我家少爷压根没死,只是被血块堵住了喉咙,我家少爷他没死……”
众人将信将疑的慢慢靠近,见少年脸色从煞白渐渐趋于红润,口中呼出的也是白色的热气,这才相信少年死而复生,纷纷惊喜不已围拢上来,七嘴八舌的议论不已。
那少年面带迷茫之色,目光在面前众人脸上移动,半晌哑声说了句:“我好冷!”双目一翻白,再次晕了过去。
……
宋家娘子当了绝大部分的首饰和值钱的贵重物品,买了很多滋补的草药和食物,按照郎中的吩咐慢慢的给少年调理,数日后,少年的身子逐渐恢复,已经可以在婢女的搀扶下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了,只是不爱说话,双眼总是迷茫不已。
午后的阳光温煦的照在身上,少年浑身暖洋洋的,院子角落的野菊花开的金黄灿烂,一阵阵馥郁的香气扑鼻而来,这一切多么的真实。
少年虽不说话,脑海中思潮如沸:活见鬼了,活见鬼了,这是在做梦么?却又不像,明明在海边享受假期,只记得踏在冲浪板上尽情享受冲浪的快感,一个超级大浪冲来,那是一排最适合冲浪的大浪,自己迎着浪头跃起,腰间像是被什么东西撞击了一下失去了平衡倒在海水里,紧接着便是撕心裂肺般的疼痛……好像是一群鲨鱼。最后醒来的时候,却莫名其妙的躺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了。
这不是做梦,脑子里清清楚楚的有另外一个人的记忆,自己现在的名字叫做宋楠,是个十六岁的少年,早间照镜子的时候,镜子里是一张年轻消瘦的陌生面庞,看来是自己的灵魂附身在这个叫宋楠的少年身上了,这难道便是传说中的借尸还魂么?这简直教人难以置信。
阳光下的院落静悄悄的,院子门‘喀拉’一声响,一个粗壮的少年戴着一顶竹笠走了进来,黝黑的脸上满是笑意,手中提着两条肥鱼,将手一扬高声笑道:“楠哥儿,俺去壶河摸了两条大鲤鱼给你送来,待会叫宋大娘给你炖鲜鲜的鱼汤喝,补补身子。”
说罢不待宋楠回话,便扬声朝里屋叫道:“宋大娘,宋大娘,俺给楠哥儿送鱼来啦。”
屋内正在忙活的宋家娘子忙走了出来,拍拍围裙上的灰尘笑道:“是大牛来啦,谢谢啦,这么照顾我家宋楠。”
大牛挠头笑道:“这算什么,楠哥儿和俺是好兄弟嘛,这一回大难不死,今后必然飞黄腾达光宗耀祖。”
宋家娘子脸上笑成了一朵花儿,接过鱼儿道:“等会别走啊,大娘炖了鱼汤,你也喝一碗。”
大牛答应了,取下斗笠,伸手拿过一个简陋的小木凳子坐在宋楠对面道:“楠哥儿,身子感觉如何了?”
宋楠微笑道:“好多了,多谢你了,为我这么上心,我娘说这几天跑腿抓药没少麻烦你。”
大牛憨憨的笑道:“说的什么话,你能保住一条小命,俺比谁都开心,俺大牛和你可是兄弟,你这么说话便是见外了。”
宋楠的记忆里有这个大牛的一切,知道他所言不假,自打五年前搬出北大街大宅到小石桥这座简陋的宅院之后,就和住在隔壁的李家成了邻居,李家在后街摆了个小摊,卖些小吃汤水,李大牛便是李家的儿子。
“小妹去山上替你采药去了,她听说大病初愈的人需要补身子,又没钱买,于是自己上山想碰运气,看能不能挖着野山参或者是何首乌什么的,哈哈,俺可没那个耐性,不过我会抓鱼。”大牛呵呵笑道。
宋楠心中一阵温暖,这几日虽然迷茫,心情恶劣,但身边这些人给自己的关爱倒是这陌生年代的一缕阳光,将自己雾霭重重的心照亮,也许自己将永远回不去自己生活的年代了,这些人都将是自己未来人生路上的伙伴。
两人闲聊几句,大牛说了些街头上的趣事给宋楠听,宋楠的心中宽松了不少,不多时,婢女小萍端了一大盆子热腾腾的鱼汤出来叫道:“鱼汤好了,两位爷快趁热喝些。”
大牛忙道:“可别折煞我,你家少爷是爷,俺大牛可是个泥腿子,小萍你要是这么叫我,俺今后可不敢来了。”
小萍抿着嘴笑,伸手拿了汤勺帮两人各盛了一大碗乳白色香喷喷的鱼汤,递到两人手中。
大牛皱了眉头,伸筷子将自己碗中的鱼肉夹着放进宋楠的碗中,仰脖子咕咚咚一口喝干鱼汤,咂嘴道:“香,鲜!宋大娘的手艺比我娘好了不知多少倍。”
宋楠端着热腾腾的鱼汤,眼中雾气蒸腾,渐至湿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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