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是养和医院打来的,对方确认了云澜的身份,告诉她,聂叔潮,自称是你哥哥的,头部受了伤,被人送到医院来,请你马上到医院来看他。
云澜自己是学医的,忍不住问了问伤情,待挂了电话,来不及多想,匆匆赶到医院去。
三哥躺在病床上,头上缠着厚厚的白纱绷带,一只眼睛乌青的,底下颧骨上泛着殷红。见到云澜走进来,歪着头又不好动弹,只扯着喉咙喊:“五妹妹,我的亲妹妹,你可算来了,你看看你哥哥,受的这份苦,遭的这份罪……”
云澜走近床边,通身上下看了看他,好在胳膊腿都好好在原位呢,又伸手点了点他脸颊上那块青紫,“哎呦喂,轻点儿,轻点儿,疼!”叔潮半真半假的吸着气。
“也还好,多养两天,就退了,索性没有破相,人家倒是留手了呢。”云澜不咸不淡的说给他听,矮身坐在床沿上。
“什么没有破相,我这头顶都穿了洞了,你看看你看看。”说着伸过头来,给云澜看。
云澜才不要看,她面无表情的往旁边让了让。上一次,他使苦肉计,淋了雨、烧得满脸通红来找她借钱还赌债,就在不久前,四月里吧……惯用的伎俩!那一次,他满脸的眼泪鼻涕,她还记得呢!
“这回,又是怎么惹上这些事的,我记得,你上次赌咒发誓,说再不碰赌桌了。”云澜冷冷瞟了一眼他头顶上的窟窿,没往心里去。
“老天作证,确实没碰,不过是认识了一位小姐,白日里空闲得很,便说去看看跑马……”
云澜抬眸来瞪着他,赌完了牌,又赌马!
瞪得叔潮忙不迭的解释:“就是见识见识,并没怎么玩,谁知会输得这样。大伯不还说呢么?既出了门,便要开眼界、学本事。我这不是开眼界去了。”
云澜瞧着他振振有词,点头道:“那你多多去见世面,我先走了。”
“哎,云澜,亲妹妹,”叔潮扯住她衣袖,赖皮道:“我伤得这样了,我这医药费还没结,咱们兄妹骨肉一家子亲,你就忍心走了。”
“我也没有钱,你是知道的,我连明年的学费都还没着落呢,比不得你,月月都有二伯母的体己钱贴补?”云澜义正言辞。
“好妹妹,你说的很是,可我眼下兜转不开,你先替我垫上医药费,下月我第一天就还你,好不好?”叔潮放缓了语气,接着道:“你也不想看着我被人追债追到学校去吧,若传回家去……”
传回家去,三哥这些混账事,难保二伯父不断了他的学业,让他老老实实在家呆着,也比外头学坏了强。从前二伯父就说过这样的话,若三哥被押解回家,那她的书自然也是读不成了。
他说的没错,他们两人,是栓在一条藤上的。
云澜思虑这些时,才猛然抬头,看到墙上的挂钟,不好!已经过了四点钟了,母亲那边还等着……
三哥真是她人生路上的绊脚石。她低头拿出一叠钞票来,好言道:“给你,这些够你付医药费的,伤得也不重,便不要装了,这里住一晚费用不便宜,略躺躺,就回学校去吧。”
叔潮伸手接着,笑得嘴角一牵扯,脸上生疼,半笑半哭着说:“你真是我亲妹妹,我亲妹妹也没有你这么亲。”
云澜这才伸手,抚了抚他头顶的伤处,还好,当真是小伤。她赶时间,叮嘱他两句,便匆匆转身出了医院。
不知道母亲那边有什么要紧事,如今她去迟了,可会不会受影响,她一路惴惴。
等赶到地方,珍妮给她开了门,面色不好,迎面便瞪了她一眼,没好气的问她:“你们聂家人都这样不守时么?约好了的钟点,转头就忘了?”她扭身朝里面去,拧着细腰瞟了眼窗外天色,哼笑道:“倒是踩准了点,来吃晚饭的啰,可惜吃饭的人等不得,先走了。你还当如何!过了这个村,再没这个店。”
云澜跟在她身后,听她这一番数落,戴着精钢石手镯的腕子隐隐发烫。可也习惯了,从前在家里,就惯常听母亲这样嘈嘈切切的一通埋怨,“你们聂家的好家教,养出的好人儿专爱在外头做人!”“得了传家宝似的,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前面这句是专说云澜父亲的,后面这句应用得就广泛了,说大伯母的时候有,说二伯父的时候也有,灵活得很,总是说顺了嘴,聂家这些人通用。
云澜这会儿想,她也姓聂,自然也通用。
“那,究竟是要做什么呢?我前面为一点事耽搁了,现在还来得及么?”云澜想着要补救补救,关乎来年学费,于她是要紧事,总不能就此放弃掉。
“你还当是你大伯家的车夫呢,吩咐一声就能来,摇摇头就能走。我好容易替你打算,笼络好了人心,就等今天下午见一见面,你倒是好大的小姐架子,连声招呼也没有,就为点子小事耽搁了!真真是你们家养出来的好做派,扶也扶不上墙。”珍妮越说越气,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挑着细眉看云澜。这个女儿向来和她不贴心,好在她也不怪她,因为她也没上过心,算是两不相欠罢;可这回,为着她读书的事,要说她没真心帮她,那也冤屈了她。虽有点儿临时起意的嫌疑,想把这肖太太的儿子介绍给云澜,可也确实是门好亲事。等两家父母点了头,小孩子家有什么好挑拣的;待说定了亲,肖家财大气粗的,还能不帮忙把小囡学费的事解决了。这样一来,聂家账房里想让她难堪的伎俩也算落了空。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两全其美的局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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