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她往更衣室的方向去,临时又停住,折回到病区,和另一个微胖的女护士说了什么,交代完才又去往更衣室。
去休息区的要经过一段露天的平台,是临时设置的,从前用来开会的地方。一片漆黑,夜风从海上刮来,吹得人皮肤一紧。
云澜走在他身侧,听见他说:“太忙了,忘了更改你名字的事……”他还想说,是他疏忽,耽误了她宝贵的休息时间。
却听到她先说,“哦,也怪我们临时换组,添了许多麻烦。”云澜声气低微,最后几个字不自主的颤抖;从前也没觉得,12 月的香港竟能刮得出这样冷的风。
“冷么?”他问。
“不冷。”
“哦,”怀承转头来看她,借着仅剩的一点灯光,看到风正把她头发吹乱,发丝扑到脸庞上来。
前面有几级台阶,他提醒:“当心!”说着,趁空转到她另一侧去,那一侧刚好有风,同时问她:“你在约克教授班上?”
“嗯,是的。”云澜低头看着脚下。
“他病理学讲得很好。”他说。
“对,我们都很喜欢他。”
第七章 转移
临时辟出来的休息区,摆着成排的简易的竹木床,极薄的灰色毯子,并没有预备别的寝具。好在大家都太累了,倒下就睡着。
云澜悄悄摸进去,踩了不知谁的鞋,几乎绊一跤。就近拣了一张空床和衣躺下,耳朵里仍旧是嗡嗡的人语声,她想回忆一下今天跟美芳学会的快速包扎手法,可惜脑子并不听使唤,一停顿,就意识模糊了,再也考虑不了别的事。
救助站里的这几天,叫人分不清白天黑夜,先时还能听到空袭警报声,后来连警报声都不响了。每当集中的送来一批伤员,她们便知道有一场战役刚刚结束。这里一天只供应两餐,伤病员定时开饭,医生、护士们没有准点。所以为了节省体力,她们渐渐都减少了交流。
云澜有两天没见到宴溦了,她们自第二天错开班次后,就没再见过面。她想,今天吃饭的时候,最好能找找她。她偶尔停下来时,也想三哥,这时候,三哥不知道躲在哪里,有没有吃的……
美芳来换她吃饭时,她特地从宴溦的病区经过,放眼寻了好一阵,没看见她。吃饭时,倒是难得的遇到肖医生,她走过去想打听宴溦,见他正和另一位医生讨论病例,似乎在说,弹头的位置不好,取不出来。
她便在旁等着。这时才看清,茉莉口中的肖大哥,长这个样子。她注意力悄悄挪到他前额上去,他头发生得适中,额头上有个小花尖,同他这个人不大相配的发尖,有一点俏皮,像是严肃里生出的一点不合时宜。
怀承一开始便看到她了,本来是特地调换了吃饭的时间,有事要同她说的,又不巧,刚好被同事绊住,眼神的余光里总注意她。她仿佛也很有耐心,并没走远。
“云澜,”他转头来叫她,“这两天,你那边怎么样?”
她应声走过来,这里只他们三个人是来自同一间学校,像是他乡里的故知,有种说不出的自己人的错觉。“还可以,就是药品短缺得厉害,人手也是。”她没有多说,站里的情况,每天早上有通报的,她想他也很清楚。
他果然点了点头,没说话。
云澜想要向他打听宴溦的事,便不自觉又走近一步,她护士服的衣袖紧挨着他的医生袍。他也配合的低头来听。
“你这两天看见宴溦了么?我因为和她错开了班次,一直没见她……”云澜低声说。
他倒是没打断她,但看她的眼神变了变,云澜警觉的停了下来,“她昨天来找我告假,说家里人来接她回去,她没告诉你么?”
云澜愣住了,眼神定格在他脸上。怀承其实没全告诉她,宴溦说她父亲和学校联系过了,然而昨晚威尔先生打来电话,例行询问时怀承问起这件事,对方回答并不知晓。
宴溦就这样走了……云澜一时怔忡着,没有答言。
“訇”的一声巨响,响在他们耳边,云澜只觉得耳朵里一阵轰鸣,有一刻失了聪,地动山摇间她伸手想抓住什么,刚好被怀承接住。
这间工作间的门框被震歪了半边,同时掉下来一块白墙灰。烟尘四起,掺着浓烈的火药气直冲进来,一时间呛得人睁不开眼。等大家站定,靠近窗边的人发出惊呼:“那边房子塌了!”
怀承松开手转身望向窗外,临时休息区被炸弹震塌了一角,露出赤裸的房梁。众人在一片惊骇中回过神,好在病区并没有大碍,他们迅速回到了各自的岗位。
云澜自来之后,算是第二次见到黄队,他从手术间出来,匆匆带了人去查看倒塌的休息区,所幸正午前后,里面零星的几个人并无伤亡,只这片休息区便不能再用了。
很快,救助站前的一片沙地上,搭起绿漆布的帐篷,从废墟里抢出来的灰毯,还是原来那一批,沾满了沙尘,来不及清理。入夜,换休时,云澜拿起一角,满手的沙砾,她手指摩挲着,面无表情的抖了抖,沙砾掉进她鞋子里。
云澜一向畏冷,从前上海的冬天阴湿,她房里的火盆撤得最晚,杏花都开了,阿春还每晚替她预备汤婆子焐被窝用。第一天睡帐篷,她凌晨时被冻醒了,才发现这帐篷是十几块漆布拼的,像穷人家养孩子常用的百家布,到处露着缝隙;她只好借隔壁床的毯子来用,半睡半醒间伸手拉过来,一把沙子正好灌进她领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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