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时的他,总以为自己生在一个和史书里的那些皇权斗争不一样的皇室。至少在他看来,父皇和母后也算称得上相敬如宾,自己和几位皇兄也是兄友弟恭,后宫那些妃嫔娘娘们或许有自己的小性子,但那也无伤大雅。
而如今,这些全都被推翻了。
他总以为,母后偏爱兄长是因为兄长聪慧贤能。现在想来,不过是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兄长身上。所以即便他做个贪图享乐的纨绔还是做个勤政爱民的帝王,在母后心中都并无多大差别。
他总以为,他们兄弟四人从小一起长大的情义在帝王家到底是不一般的。可二皇兄有异心,其中或许还有三皇兄的手笔。即便守玉临死之前将事情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可在座的又有谁是傻子呢?
他总以为,只要他坐稳了皇位,只要他当好这个皇帝,就能证明自己,就能让心爱之人过上随心所欲的生活,却没曾想只会将她越推越远。
他这么些年,为人子为人夫,当真是有些天真可笑了。
“三皇兄,二皇兄谋逆一事,你在其中担任了什么角色。”想了许久,傅叡炀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然而傅叡烁却像是没听见一般,久久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久到傅叡炀以为今夜或许会就这么结束了。
“我很小的时候,就从守玉的口中知晓了我母妃的事。”
“二哥他,因为父皇曾允诺储君之位能者居之,一直便有这个念头。奈何大皇兄于太子之位上并无错处,这才一直压抑住了自己的野心。”
“机缘巧合之下,我认识了赵青青,那时我隐隐有种感觉,或许大皇兄的错处来了。我虽并无坑害大皇兄之意,可谁叫你母亲将大皇兄视作最重要的人。于是,我设计让赵青青搭上了二皇兄这条线。”
“后来的事,你便都知晓了。”
傅叡烁埋着头,一手耷拉在膝盖之上,也不知是为何,声音带着些许沉闷。
“再后来,百官争论你我二人到底谁更适合皇位。我本无意做帝王,加之你母亲的癔症又犯了,我心里畅快得紧。你想当,那便当就是了。”
“只是午夜梦回的时候,想到你的母亲害死了我的母亲,心中总是有怨的,怨到有时瞧见你,心里便觉得不畅快。于是我让人去皇后宫中递上了那封信。”
想起那封让自己彻底对傅叡炀死心的信,心下一顿,很快便又释然了。
无论信是谁送的,信上所述之事,总是事实。傅叡炀明知陆严背地里干的那些勾当却不问其罪,也是事实。
和周娴一般,听到送信一事便神色异常的,还有傅叡炀。
他本以为得知了这事乃是旁人想要离间他二人的手笔,他和周娴之间会有什么不同。
可见到周娴连一个眼神都未曾施舍给他,他又忍不住自嘲自己又天真了。
“有一次你二人在乾元殿议事,守玉正准备进去奉茶,却不小心听见了你二人争吵的内容,便匆匆赶来告知了我。我本以为你在这件事上只是个无辜之人,甚至还有些可怜你表面上受宠爱,其实只是个没人管的孩子,可原来你什么都知道。”
“在想方设法让你吃点苦头的时候,我知晓了你最开始纳入宫的那位良媛的身份。在她之前有陆明珠那么个出生不凡的女子,人们的目光当然不会在放在一个小小的良媛身上。”
“可一想到她的父亲是钦天监的人,便想到你即位前的那个梦,想到人们口中的天意所归。既然你说到天意,那我便让你绝后,让天下人看看什么叫做天意。”
在这个子嗣同社稷息息相关的皇室,若是帝王绝后,再爆出所谓天意乃是杜撰虚构的,那这帝王又能有什么威信呢。
即便是傅叡烁用着这般轻描淡写的语气,还是难掩这其中的怨恨之意,让人光是想想都为之后怕。
周娴扫了一眼从一见到傅叡烁便双眼噙着泪跪在一旁一言不发的周婉,忍不住开口问:“那事成之后,又允诺了婉婕妤什么呢?”
还不等傅叡烁开口,周婉便抢着回答了她:“不用允诺我什么,我也会为殿下效力。”
“毕竟这世上,只有殿下,会将我视作周婉。”
“只有这样,只有这样,我才不用当谁的替身,我才不用活在谁的阴影之下。”
看她那凄厉嘶喊的模样,周娴抖了抖唇,最终还是没有再说任何话。
夜已深了,宫里传来了打更的声音,那一慢三快的声响,昭示着这夜的漫长。
也不知道是太晚了引发的疲惫,还是被傅叡烁的说辞惊得心累,傅叡炀的声音里带着颓丧:“三皇兄何故要将这些告诉我呢。”
如果他不知晓这一切的幕后之人都是三皇兄,说不定还会替他寻个被奸贼所蒙蔽的借口。
“也许是,觉得愧疚吧。又或许是这么些年我一直是一个人,想找个人说说。更有可能,是说出来,才会让我觉得这么多年是活着的。”
这么多年的怨恨,到头来竟是恨错了人,傅叡烁现在觉得一切就好像是上天跟他开的玩笑一般。
当真是,造化弄人。
萦绕在众人心间的谜团都已经清晰,傅叡炀闭眼深吸了一口气,让侍卫进殿将傅叡烁和周婉带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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