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锦心也不怕,本来嘛,徐姨娘对她就是好脾气,她不过是想跟着文老爷出去溜达溜达,又是上京探望兄姊去,于情于理都很合适,她有什么怕的。
就是……有时候吧……你对外人再冷静睿智,对着自己老娘,那也是什么法子都用不出来。
管你在外头怎么威风八面淡然超脱,对自己阿娘……谁不怂啊!
锦心心里暗暗盘算着等会怎么和徐姨娘说,一路慢吞吞地走到乐顺斋,时间已经过去许久了,徐姨娘正坐在窗边炕上针线,微微垂头、神情平静,倒是一派岁月静好的模样。
锦心微微松了口气,在门口略一顿足,抬手捋了捋鬓发——其实根本是不必要的,方才文老爷已经把自己给揉乱的头发整理好了。
“在门口磨蹭什么呢?”徐姨娘的声音幽幽传来,锦心立刻扬起笑脸,“我这不是看院里的花都败了,想着回头送一盆山茶来给阿娘摆着……上午我使人送了红梅花来,阿娘可瞧见了?”
徐姨娘轻哼一声,“不敢受四姑娘的梅花。这样大的事都不提前与我说一声,白要我这个阿娘做什么用,我还配赏什么梅花?快都给你爹爹送去吧!好俊的梅花,他送的好园子!”
“阿娘——”锦心软声撒娇道:“您这是说什么呢?您不是我阿娘么,我送什么东西孝敬您都是应当的,一瓶梅花罢了,您若是喜欢,我那里还有,再叫他们择好的给你送来,还有庄子上送的些吃食山货,阿娘可收到了?”
徐姨娘又哼了一声,锦心走到她身边坐下,“我不过是想出去走走罢了,当时着急,便来不及来找阿娘商量,若是我不趁着午膳这空档把阿爹拉住了,下午阿爹就不知忙什么去了,我两眼一抹黑,到哪里堵人去?”
徐姨娘斜睨她一眼,“倒是你有理了。”
“阿娘~”锦心软着嗓子又喊了一声,她这黏腻娇憨的模样,若叫荀平秦若谢霄他们任何一个人看了都是不敢认的。
徐姨娘却很吃她这一套,冷着的脸也挂不住了,锦心趁热打铁,继续道:“爹爹要出门,还能带上家眷,这机会多难得啊?我若不抓着这次的机会跟着出去走一遭,再有下次不知是什么年月了。……况且大嫂子与二姐都有了身孕,我也记挂得很,若不亲眼去瞧瞧,总是不放心的。再说,我活这么大,正经还没出去走过两回了,上回上京去参加婉姐姐的及笄礼,当时身子又不好,没逛得尽兴,这回好容易身子好转了,又有这样的机会,我当然不能错过。”
徐姨娘听她这样说,神情便有些动容,只是口中仍道:“你说你的身子好转就好转了?这样折腾一番怎么可能受得了,前次从京里回来,你病了多久,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闫老也说了我可以去,他老人家跟着,定然顺利无碍的,何况还有婄云随时跟着,阿娘你就放心吧。”锦心见她如此,立即趁热打铁,徐姨娘听说严老点头,才怔了一怔,半晌没言语。
见她低头露出思忖模样,锦心忙道:“阿娘您就放心吧,我保证一路都小心仔细着,听婄云和闫老的话……或者阿娘您也去,可以盯着我些。”
徐姨娘道:“老爷带着太太出去才是正理,我这身份,跟着成什么样子?……况我也懒怠动弹,你姥姥这一二年总是闹病,你们若是走了,明年我就回家里好好陪她一段日子,伺候她起居,承欢膝下。长辈们逐渐老去了,为人儿女的,能做的也不多。”
锦心敛起笑容,点了点头。
这是正理。
“好了。”徐姨娘睨她一眼,无甚好气地道:“你要去就去吧,我不拦着,只是得叫林哥儿跟着。到了京里说不上哪里人口纷杂的,林哥儿跟着你,有他护着你,我还放心些。”
她倒是不奇怪锦心为什么能那么快地反应过来文老爷有北上的打算,又能当机立断地去外书房堵人——她的女儿她自己清楚,心思通透敏锐,只是素日不愿意用罢了,若是用起来,一般人是万万不及的。
如此想着,徐姨娘微微叹了口气,锦心枕在她的膝上蜷缩在她身边,她便轻轻摩挲着锦心的脊背,久久才道:“你也大了,咱们身子不好,不似你那几个姐姐,你这一辈子都要在这个家里,想来也是上心。
你想出去走走,阿娘不拦着你,只是有两点,第一个,你自己的身子自己要清楚,总归是你的身体最为紧要的,旁的事情都比不得;第二个,不要叫家里为你担心,等林哥儿大了、能顶事了,天南河北,有他带着你走,阿娘才放心。”
比起对文从林的严厉管束,她对锦心称得上是“放任”,甚至如今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无非是因为锦心的身子。
便是如今有所好转,他们也不敢想嫁人生子如何。唯一的期盼,也只是闭眼之前,不要白发人送黑发人而已。
现如今,对锦心,对天上的神佛,她唯有此一求。
甚至前些年里,这种想法她连想都不敢想,只是今年锦心的身子好转得明显,才敢稍微有此奢望。
人生在世,为人娘亲一场,她只有此求。
而在此之外,无论什么事情,只要锦心欢喜,她都会想尽办法遂了锦心的心意。
如此想着,徐姨娘闭了闭眼,眼中酸涩湿润之感愈发明显,她不愿在锦心面前落泪,连忙侧头避过。
锦心抬手轻轻擦了擦她湿润的眼角,软声道:“阿娘……我长大了,日后还有许多许多年月,我都会陪在您的身边的。”
“好、好……”徐姨娘哑声应着,一下下轻抚她的头发,娘俩静静依偎在一起,半晌没说话。
因有北上一时在前头,这个年过得也不平静,蕙心听闻他们要上京去,心里颇为艳羡,只是谢霄无诏不得擅离金陵,她只能托文夫人替她给云幼卿、澜心带去许多东西、信件,并转达她的问候与关心。
倒是未心可以跟着走一遭,她盘算了一下年后的生意事务,与谢陵商量一番,此时若去京中,有两项事务,一来是往京中去盘账、梳理梳理北地的店铺,二来则探望有孕的澜心、云幼卿二人。
再有一点就是有些谢家往年的人脉关系也应再去走动一番,日后运用更加顺手,若只在书信节礼上下功夫,到底不如亲自登门去走上一番。
如此细想,愈发觉着北上可行,二人于是议定了此事,与谢重华打了招呼,未心便开始安排各处事宜,准备年后与文家众人一同启程。
家中众人闻言都颇为欢喜,唯有本来听说要上京还颇为激动的华心有几分小失落,锦心怎么问她都不说,倒叫锦心颇为疑惑。
往常也没见华心与未心有什么不愉啊,姐友妹恭的,难不成是有什么事惹得她不欢喜了吗?
不过锦心这边怎么问都没动静,文从林对此却仿佛非常清楚的模样,这日锦心与婄云说话时候他在一旁听着,就“哼”了一声,“还能是因为什么,我跟着去她还不高兴呢,我们就去!就去!”
锦心头都没抬,顺手抄着手中的书卷往文从林脑袋一糊,“写你的字吧!今天不把昨天今天的都写完,明日给你再翻一番!”
文从林嘟嘟囔囔道:“我昨儿个是真有事……”
“和人跑马去,本来下午就能回来 ,为了躲练字生生在外头逛到晚上,这就是你说的有事?”锦心柳眉一扬,文从林讪讪一笑,“阿姐你怎么知道呢?”
锦心轻哼了一声,“你那点小心思,还能瞒过我吗?”
文从林闷闷地低头写字去,锦心瞥他一眼,眼中有几分笑意。
至于文从林说的话,锦心是半分没往心里去——笑话,她的小华心那般斯文知礼,怎么可能只因为哥哥姐姐同行上京就不开心了?必然是有旁的事情在里头的。
至于是什么……锦心自己也拿不准,但孩子大了总有秘密,她索性也不再探究。
华心都这么大了,自己心里也该有些数,若是有什么事情是她自己解决不了的,自然知道找人寻求帮助,如今她没说,锦心便也不多问了。
华心一贯懂事,不似文从林,撒了手立刻就是野马一匹,她如今渐渐大了,也该有些自由了。
锦心如此想着,却还是叮嘱婄云多关注华心一些,若是再有什么异样她好早些知道。
过了年没出正月,文家的船只便扬帆启程了,在家吃过元宵上的船,虽然已经立了春儿,江上还是有些寒意的,锦心住在船上二楼,文从林与她毗邻,婄云、妍儿等人随侍在侧,后有拉行李的小船,另外小安、麦芽此番随侍上京,便在小船上看管行礼、伺候茶水、偶尔上船来替换婄云与妍儿叫她们下去歇息。
这一路慢腾腾地走,亲眼见着两岸逐渐从残冬未尽转至绿意葱葱绿柳红杏桃李争春,这日天气正好,锦心走出船舱来,随意握了钓竿钓鱼。
因是在江上,两岸寂静,倒也未带帏帽,锦心坐在躺椅上,手随意地搭着钓竿,还握着一卷书慢慢翻着,身边小茶吊子上咕嘟嘟滚着茶水,日子多惬意。
看账目看得头晕眼花的文老爷从船舱里走出来便见锦心在这临江垂钓,不由感慨道:“还是小四悠闲啊,林哥儿他们和五儿呢?”
“林哥儿、兴哥儿、和业哥儿在里屋打牌,五儿晕船,睡着呢。”自到了船上,因有船工们在,虽是自家船只,船工也都是自家的,文老爷便不再唤锦心与华心的名讳,改以序齿唤之。
锦心出来前已经溜达一圈看了一圈的弟妹们,这会答得也顺畅,文老爷闻言道:“小五儿晕船还没好转?我得瞧瞧她去。”
“我叫婄云把前头配的药给小五拿了两瓶去,吃着听说见点效,只是不吐了,每日还是这样晕乎乎的嗜睡。”锦心道:“爹爹瞧瞧她去吧。”
文老爷点点头,转身走了两步,又扭过头来叮嘱锦心道:“这会日头好也罢了,等下晌里,江上若起风了,快回船舱里头去,染了风寒可不是玩的。或者找你弟弟们打牌去,看着给他们散点零花钱,赢了是你的,输了来找爹爹。”
“诶!”锦心笑眯眯干脆地应了,文老爷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
若论打牌,那几个三家也玩不过锦心一个啊,真叫锦心和他们玩上了,是锦心给他们散零花钱还是掏空他们的零花,就得看锦心的心情了。
不过做弟弟的嘛,哄姐姐开心也是应当的。何况……一个个小小年纪就打上牌了,和家里人玩也就罢了,出去若被人拉到赌场里去赌可不是什么好事,就叫锦心去,震慑震慑他们,叫他们知道知道天高地厚才好。
如此想着,文老爷轻哼了一声,转身去了。
船靠岸的时候已是季春时节,京中的天气也有几分炎热了,文姝晴早得了信,带着侄媳妇与侄女在岸边翘首等待着娘家的船,甫一见众人,激动得不行,忙拉住文夫人的手,“哥哥嫂嫂,你们可算是来了!”
文夫人握着她的手四下里看看,见了女儿与儿媳,眼睛便落在她们两个身上,久久舍不得离开。
“给父亲母亲请安。”二人齐齐见礼,文夫人忙搀扶住她们二人,“快起来,快起来,这身子重着要小心,就别管什么规矩礼数的了……”
见她四下里瞧着,云幼卿软声笑道:“安姐儿本也要来的,只是前日她有些咳嗽,媳妇想着港口风大,若见了风又成了风寒就不好了,小四要来,她病了岂不是对她姑姑不好?就叫她老实地在家喝药了。夫君本也要来,只是晨起忽然有传召,进宫去了,朝堂上的事媳妇没打听,想来是要事,耽误不得,媳妇正好自己与姑母、妹妹来接父亲母亲与弟弟妹妹们了。”
“都是小节,小节,自己人没那么多讲究。”文夫人连声道,澜心也忙道:“斐哥来了,才刚车上给我取披风去了——瞧,这不是来了。”
文夫人见赵斐来了,而不是叫澜心挺着肚子一人出门,心中才略感满意 ,对着他的时候笑得分外和蔼,今年赵斐参加了科举,本月初殿试已完,也不知他成绩如何。
只是当下也不好细问,文夫人按捺住心中诸事,握着女儿与儿媳的手往岸边上走,未心近前两步来拉住锦心的手,叮嘱她:“你就先跟着我走吧,那车上人多,你恐怕待不住。等我我与你姐夫先送了你,然后再往别处去。”
谢家在京中也有宅院,同样是早命人打扫了的,今儿锦心她们自然是往文家在京中的宅子——也就是文从翰夫妻如今住着的府邸。
马车一路走到文家,云幼卿自然是早早将院落婢仆准备周全,这府邸自然不如金陵的大,可被拾掇得周全,住着也算舒心。
锦心被引到收拾好的院落中梳洗更衣,众人一路来不说风尘仆仆,但在船上生活自然没有在岸上便宜,脚一落地,自然是先梳洗一番再叙话。
更衣过后,众人齐聚到主院里,这些年文从翰夫妻俩并未在主院居住,只择了一处方便院子住着,正院还是空着,留给文老爷与文夫人,文夫人见了口中说他们多礼,心中还是颇为熨帖的。
第一百一十九回 贺时年:救命之恩,我……
正院里, 文老爷与文夫人并坐在西首炕上,文夫人怀里揽着小安姐儿,笑吟吟地与她说话, 听人回禀说“四姑娘、五姑娘”来了,便笑道:“果然是这两个姑娘来得比小子们快。”
云幼卿扭头往门口看去, 等看到锦心牵着华心的手缓缓入内, 仔细打量两眼, 方笑道:“沁娘身量长得好些了, 气色也比前些年好了一些,可见还是金陵的风水养人,这京里的风就吹得干燥,冬日里刮人好似刀子似的疼。”
她说着冲锦心招手,等锦心牵着华心走到她近前来, 才笑着抬手轻抚锦心的发髻, 软声道:“好, 果然如母亲信中的说的, 比前几年好许多了。嫂子给你们备了许多好东西,回头叫人给你们送去——华姐儿也有, 改日嫂子再带你们去做衣裳、打头面去,好容易上京一次,我这做嫂子的也不好半分不表示啊。”
说着她便笑了起来, 颇为爽朗, 文夫人只道:“也罢,那就你带她们两个去逛吧。”到底颇为欣慰,心中暗道当年没看错这个媳妇。
若在与文家门当户对的门第中取妇,有几分概率能碰上有云幼卿这般手腕教养,能招架得住如今官场交际、大家手腕的?
有云幼卿扶持, 文从翰在京中省去了多少麻烦啊。
可见这“高攀”一回,还真没高攀错。
“哟,可是大嫂子给裁衣裳打头面了,连我这个二姐姐都不要了,一进屋也没说看我一眼。”澜心故意道,锦心有些无奈,却还是走了过去:“沁儿给二姐姐请安。”
“好!”澜心眼疾手快地将什么东西插到了锦心的头上,几乎是一晃的功夫,锦心茫然地眨眨眼,文夫人抿唇轻笑:“你二姐姐把她头上簪子取下来给你簪上了……做工倒是不错,可也俗套了些。”
锦心伸手去摸,才摸出是个嵌珠红宝点花福字花头簪,背面隐约还有什么图纹,压在头上沉甸甸的,可知属实是有些分量。
文夫人又提醒道:“荣姐儿还不来给你二姐姐见礼,有好东西分呢。”
华心笑着上前向澜心见礼,澜心取下发间步摇为她插上,錾四季青垂七挂米珠流苏的金步摇,华心忙欠身道谢,澜心摆摆手,“谢什么,改日咱们逛街去,二姐再给你们添置些好东西……只是我可比不过大嫂子阔绰,若送的不如你们大嫂子,可不要嫌弃啊。”
锦心便笑了,“有就是了,哪有嫌弃的。”
澜心白了她一眼,眼中满满当当都是笑。
二人见过一番礼,方才看茶落座,听文夫人细问赵斐科举之事,澜心抿嘴儿轻轻一笑,众人就知道考的绝对不差。
文老爷笑问道:“列得几甲?”
“却是不如大哥。”澜心似有几分遗憾,软声道:“只列得二甲当中,倒也混了个进士出身,如今在翰林院待着呢,我公爹说想叫他到国子监去待一遭,那边虽没个什么实权,胜在有个清贵名声,升调得也快。他说想在翰林院清清静静地修段书,考中了才知名次里有多少蒙家中荫庇,想要充实充实自己。如今他们父子两个还僵持着呢。”
文夫人与文老爷对视一眼,叹了一声,缓缓道:“这父子二人都有道理,你且不要掺和了,只等你公爹和夫君的主意便是。”
澜心略略低头,恭谨道:“女儿省得的,父亲母亲放心。”
文夫人又关切问道:“你在赵家……”
“斐哥待我极好,还有姑母照顾我,公爹待我也很宽厚慈爱。”澜心轻声细语地道。
文夫人点点头,“那就好。”
也只能这么说了。
赵斐、文姝晴、赵大人待她好,那其他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