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声音回答她。
是她想太多了吗?还是说,这个怪物真的没有智慧,没办法用言语和她沟通?
艾丝黛拉垂下眼睫毛,试着把火药压入燧发手枪的枪管。黑雾看似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却十分配合地递上了遂发手枪的配件。
“我在屋里试用这把手枪,屋外的人会听见吗?”她问。
仍是没有回应。
就在她快要放弃和祂沟通时,一个低哑、古怪、刀刃般锋利的声音响了起来:“他们……不会……听见。”
祂像是刚学会这门语言般,还无法适应咬字和发音,隔了好几秒钟,才能流利地说出下一句话:“送你,是为了,讨好你。”
“讨好我?”艾丝黛拉眯起浓黑的眼睫毛,语气说不上是惊讶还是讽刺,“讨好我干什么?”
黑雾用了一秒钟去思考讨好她的原因,然后游动了起来。
祂没有具体的形状,所以全身上下都是感官,都能品尝她的美丽——刚刚祂学习语言时(因为虚弱不堪,学得有些慢),顺便消化了一下司铎的欲念。司铎的欲念和艾丝黛拉的欲念大相径庭,那老东西满脑子都是对纯真少女的邪念,幻想像牲口一样去糟践她们。
祂接收了司铎肮脏的邪念,不禁变得躁动不安。
这时,祂再用无所不在的感官望向艾丝黛拉,感觉就完全变了。
她变得像极端的恶一样鲜美,令祂每一个感官都活跃蠕动了起来。
“因为我,渴望你。”祂俯视着她,描绘着她,感受着她,直白而露骨地说道,“渴望你的皮肤,你的骨头,你的内脏,你的欲望……你,是我见过的,最甘美的食物。”
第7章
司铎的心情很不错。
昨天晚上,他说服了一位出手阔绰的贵妇人购买滋补药丸。
那位贵妇人戴着宽檐帽和黑面纱来到这里,着急离开,话都没听完,就扔下一袋金约翰,低声要求他拿出最好的货色。
要是以前,他肯定不会答应这种要求,毕竟少女莹白滑嫩的脂肪可遇不可求;但眼下屋子里就住着一个黑发白肤的绝代美人。绝代美人怎么都能炼出绝佳的货色。
第二天早上,他在床上享用完早餐后,让女仆(当然不是那个黑人老太太,而是一位妩媚而忧郁的小美人)为他抹上发油,然后用獾毛刷子打出肥皂泡沫,涂在他的鬓角和下颌处,用剃须刀刮掉刚冒头的胡须。
司铎深知自己已近垂暮之年,再有钱也享受不了多久,所以吃穿用度都极尽奢侈,就算浪费了也不在意。他甚至有个病态的爱好,那就是把自己花销换算成少女。
打个比方,一个少女价值一百个金约翰,一个金约翰等于二十个银币,一个银币等于二十个铜币。
他每年的房租是一千四百个银币,七十个金约翰,他每在这幢别墅里住一年,就有一个——大半个少女为此献出了宝贵的性命。
他是个挑剔的老饕,最爱吃鲜嫩的牛犊肉、昂贵的鱼子酱和美味的小牛肝菌,一顿日常餐下来,就是一百个银币,普通人两个月的开销;可怜的少女被剜去了水灵灵的眼珠,满足了他的口腹之欲。
除此之外,他还颇有贵族气派地聘用了马车夫,一个月付他两百个银币,一年就是一百二十个金约翰。
当他乘坐四轮马车,以神的名义四处传道时,就有一个少女在马车轮子之下香消玉殒——仔细一看,车轮里还夹缠着另一个少女苗条的胳膊,因为一个少女并不足以支付私人马车的花销。
他的妻子虽然是个炼金好手,却始终无法炼制出真正的延寿药。所以,他热衷于诱拐少女,掐着她们稚嫩的喉咙,看着她们充满活力的眼睛逐渐黯淡。
他没办法活得更久,却可以像宰杀牲畜一样,扼杀那些青春洋溢的少女,嗅闻她们还未消散的生命力。
她们的死,尽管没办法延长他的寿命,却给他提供了无与伦比的愉悦感和满足感。这就够了。
今晚,则是他再一次摄取满足感的时刻。
司铎原本不想花时间写推荐信,但一想到那小妮子眼里蓦然闪现的冷光,就知道她绝没有之前几百个少女那样好糊弄。
如果不把货真价实的推荐信摆在她的面前,她肯定不会让他碰那双柔皙的手。
就在司铎戴着老花镜,吭哧吭哧地写信时,不长眼的女仆敲了敲门,打断了他奋笔疾书的思路:“老爷,厨房里好像少了……”
司铎的记性不好,被这么一打断,顿时忘了下面该写什么,立刻火冒三丈地劈脸骂了回去:“没看见我在忙吗?!厨房里少了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还是说我长得很像新来的伙夫?”
女仆当即闭紧嘴巴,关上房门,不再拿这件事烦扰他。
于是,直到司铎写完推荐信,妥帖地塞进白袍的衣兜里,都没能知道厨房到底丢了什么。
傍晚,他喝了一大碗壮阳的汤药,紧接着一阵肉疼——这种药是由雄鹿的眼泪、毒芹的根部、黑弥撒的蜡油和少女的一条长腿制成,非常受欢迎;毕竟只要是男人,没有不担忧生殖力下降的;因此要价也极高。要不是为了更好地享用艾丝黛拉的美貌,他也不会下如此血本。
他重重地撂下汤碗,让妻子半小时后过来收尸,步履矫健地走向了艾丝黛拉的房间。
艾丝黛拉将头发往后梳成丝绸般光滑的粗辫子,换上了他准备的浅粉色长裙,正在吃一块锥形蛋糕。
蛋糕上铺着厚厚的杏仁奶冰淇淋,点缀着砂糖、葡萄干和裹着糖衣的樱桃和蓝莓——这是他慷慨给予的临终关怀。
这块蛋糕贵得吓人,起码价值少女的一根手指头。艾丝黛拉两口就把它吃掉了。贪婪的小馋猫!
司铎柔声问道:“好吃吗?”
“要我说实话吗?”艾丝黛拉说,慢条斯理地舔着手指上柔软的奶油,“不算特别好吃,我更喜欢吃香草味的奶油。不过,你能在乡下买到这么甜腻的蛋糕,也算是费心了。做得很不错。”
她优雅而慵懒的餐桌礼仪,甜美却高高在上的语气,使司铎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走到她的身后,半是威胁半是暧昧地按住她的肩膀,声音沙哑地说道:“你真是个漂亮、古怪、诱人的小姑娘!老天,我真想把你一口吃掉……那些做派是谁教你的?你刚刚那样子简直像个女王!其实你就是逃跑的女王,对吧?”
艾丝黛拉说:“我的确是。”
司铎很乐意跟她玩这种扮演的小游戏:“那么女王陛下,我是不是该向你下跪呢?”
艾丝黛拉侧过头,漫不经心地望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吐出两个字:
“跪下。”
司铎刚要对她的命令发出善意的嘲笑,下一秒,却冷不防撞入了她野兽般的眼瞳里。
她的虹膜是金黄色的,眼睫毛和瞳孔则是神秘的黑色。当她微笑起来时,腮颊上两个妩媚可爱的酒窝,使她金黄色的眼睛显得像金子一样纯美,即便是神殿穹顶上的天使,也不会有这样纯洁善良的眼睛了。
可当她收起笑容时,眼神就彻底变了,变得如德谟克里特的井一样深,幽黑的瞳孔闪着艳丽却吊诡的冷光,使人不寒而栗,完全想不到任何有关于美的词汇,只能想到“恐怖”、“地狱”、“恶魔”、“残忍”、“狠毒”这样的负面字眼。
司铎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冷战。
一定是他看错了,她今年才多大,怎么会有这样凶狠可怕的眼神。
为了刚好地控制艾丝黛拉,也为了给自己增加底气,司铎拿出写好的推荐信,在艾丝黛拉的面前晃了晃:“这是你的推荐信,想要吗?”
果不其然,刚刚那个眼神是他的错觉。
艾丝黛拉顿时像小猫一样被那封信吸引了注意力,金色的眼珠跟着他的手转动,怎么看也不像有城府的样子。
想想也是,十六七岁的少女能有什么城府?
要知道,女子生来孱弱,为了保护她们脆弱的子宫,大多数女子都是被禁止外出的;尤其是贵族少女,只能待在屋里做女红。艾丝黛拉可能都没有见过几个男人,怎么可能拥有比男人还要凶恶的眼神?
司铎越想越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可笑,居然会惧怕一个小女孩——这太可笑了。
他说:“想要这封信吗?想要的话,就按我说的做,脱下你的裙子。”
说着,他把信拆开,给艾丝黛拉看了看信的内容,让她确定信的真实性,然后装好信放在了柜子的最上方,坐下来,好整以暇地望着她,看她会如何抉择。
每当这种时候,女孩们都会陷入前所未有的痛苦,边啜泣边解裙子;有的女孩甚至会因为羞耻和恐惧而晕厥过去;也有已经尝过禁果的女孩,故作镇定地问他有没有海绵和羊肠,她不想怀孕。
这是他最爱看的节目之一,足不出户就能看到人生百态。每当他看见那些受挟制的女孩,被迫拙劣地讨好他,都会产生一种居高临下的快意。
他传道授业解惑,宣讲神和神使的荣美事迹,只能吸引一群敬虔的信徒。他们敬仰的是神,与他没有半点关系。只有在欺凌、虐待和生吞那些可怜的少女时,他才能感受到真切的权力。
与此同时,药效开始发作,热血在他的脉管里奔流起来。司铎的眼睛变红了,呼吸也变热了,艾丝黛拉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她仍在舔手指上的奶油和糖渍,像没有听见他说话一样。
他只能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然后颇为恼怒地说道:“别再舔了!过来伺候我。只要我高兴了,想吃什么蛋糕,都会给你买。”
“是么。”艾丝黛拉歪着脑袋,轻柔地笑了起来,“难道不是将我打晕,剥下我的皮,再用刀子剖去上面的脂肪,丢到炼金炉里炼药?”
这句话仿佛惊雷在司铎的耳边轰然炸开。
他震惊地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看向艾丝黛拉。
这情景就好比一个猎人刚磨好刀烧好水,拎起兔子的耳朵准备下锅,即将死去的兔子却转过头,用两只红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问他打算怎么吃自己。
要多诡异就有多诡异。
司铎勉强镇定地说道:“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我怎么可能那样对你……假如我真的做了这种事,别说周围的老百姓不答应,神也会降下忿怒的惩罚的。”
艾丝黛拉朝他微笑了一下。
她舔完了手指上的奶油,用餐巾擦了擦手指,从桌子底下拿出一把燧发手枪。
司铎再次震惊地瞪圆了眼睛。
他只在一个伯爵的贴身护卫那里见过这种枪,而一般的护卫只能佩戴骑士剑和刺刀,因为燧发枪的工艺极难,需要技艺极高超的枪匠手工雕琢膛线,以确保弹丸的杀伤力和精准度。
不过,燧发枪的填弹过程相当繁琐,需要把弹丸嵌入膛线,再用送弹棍捅下去,填弹的速度很慢。准度低,再加上效率低下,除了王室的护卫,很少有人精通这玩意儿。
想到这里,司铎又放松下来,就算艾丝黛拉的手上是货真价实的燧发枪,她也不可能会用。退一万步说,就算她会打枪,燧发枪的后坐力极强,准度还不高——她那么堂而皇之地拿出来,就不怕打不中他,被他徒手夺下来吗?
“你确定要用这个打我吗?我的小天使,”司铎说,“虽然我不知道你从哪儿弄到的这玩意儿,但我敢肯定,你不会开枪——你知道怎么装填弹丸吗?要不要我去请一个老师,教你怎么打枪?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了,小可爱。乖乖地顺从我,我会给你想要的……”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看见艾丝黛拉闪电般给燧发手枪填上了弹丸。
她利落的动作、精准的手法,使他面容僵硬,后背发冷。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抬手,瞄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
司铎僵在原地,动也不敢动。更要命的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药效发作到了极致,他的脸庞涨得通红,热汗大颗大颗滚落,肢体痉挛似的颤抖起来,可谓是丑态百出。
艾丝黛拉歪了歪头,纤细苍白的手指缓缓扣住扳机,就在她即将扣动扳机,发射弹丸的那一刻——
她却猛地往前一倾身,故作娇俏地噘起双唇,模仿打枪的声音:“嘭~”
意识到这只是个玩笑,司铎提到喉咙眼的心脏倏地松懈下来。他一边用手帕揩额上的热汗,一边干巴巴地笑道:“我的小天使,我的小猫咪……你真是太调皮了,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调皮的女孩……”
然而下一秒,他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艾丝黛拉扣动了扳机。
“砰——”
烟雾四溢。
一枪毙命。
司铎倒在了血泊中。
艾丝黛拉踩在椅子上,拿到了柜子上的推荐信。
感谢细心的司铎,信封上一片洁白,没有沾到半点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