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周小周,上一辈子是有隐情的。
哎,你什么时候把我想起来啊。
周峰不理他,玄柘就摆出来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眼皮垂下去,故意露出来那点显得乖巧的小痣。
罢了,你乐意跟着就跟着吧。
周峰才不相信上辈子是自己死缠烂打,就算是他和玄柘真有点什么暧昧关系,死缠赖打的那个人,一定是这不怎么要脸面的剑仙。
其实周峰不是一个低调的人,他锋芒毕露,露的时候又能恰到好处的漂亮。
三日之后,蓬莱的大门还是不对他们敞开,周峰等的不耐,那宛如实质的杀气只需要泄露一分,就把看门的吓软了腿,连滚带爬的去通报。
总以为蓬莱仙岛是仙气飘飘,不食人间烟火的地界儿,这一进来才知道,原来和其他地方也相差不多。
来来往往形形色色的过客,仙气的岛上也有红尘气息的春楼。
周峰和玄柘下榻的客栈就在春楼旁,许是听到「某刀至蓬莱」的消息的人太多,这里人满为患。
这条消息只是凭空产生,至于哪里是源头也说不准。
要说蓬莱这地界儿,还真有奇人,只要是本地的落户,嘴里说的总会离不开那个人。
有些人往往是众口谈资,在旁人的故事里生龙活虎,这蓬莱的顶有名人就是江以棠。
你要是像江家那小儿子一样,就把你腿打折。明明是指责的语气,却说的充满了艳羡。
要说这世界上第一公子的名讳里没江以棠,怕是咱们蓬莱人都不认吧。不知哪个野榜又开始编排什么劳什子排名了。
玄柘听得好笑,兴致勃勃的凑过去同周峰讲话。小周,你要不要也争一争那什么公子的名头?
周峰对他翻个白眼。要去你去。
正讲着,说曹操曹操到,这门口进来个公子哥,锦帽貂裘谈不上,但通身那也是矜贵气派的。
倘若作比,那便是傲骨红梅半捧雪,倜傥青竹千里松。公子哥桃花眼里团攒几多含情意,却皆在眉梢。
来的人不是江以棠是谁?
我想要那一枝春色,生就浓彩重墨,心向江湖。他操着满口戏腔,不知道唱的是哪一出,虽然直奔周峰和玄柘走来,却显得不慌不忙,手里拿着的折扇颇有节奏的在敲打手心。
据说枯枝探梅,江家势颓,颓也不减奢靡,还能够得上白玉为堂金做马,在蓬莱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世家,养出这种类型的小公子,但也不算是稀奇。
纨绔是我,从头到尾都要那三分风流,是我是我,诸位见笑。
那公子哥对四周瞧他的人,拱了拱手,虽是个纨绔子弟的形象,却因为那张太过赏心悦目的脸不怎么招人厌恶。
以棠二字当今依旧是那,倚红偎绿楼里头的榜首,他这人,风流又潇洒,听人谈起过他的风流韵事,诸如酒谈饭桌上,一掷千金只为换佳人笑此类。
那以棠翩翩然走来的时候,大家都在瞧他,大气没出一口。
外地人瞧他像瞧疯子,本地的男人们哑口无言,女人们倒是眼神里全是倾慕。
不知道是不是脑子里有水才会爱慕这样一个脑子也不大好使的家伙。
银鞍踏雪,打马过长街,我尚有少年意气,全在侠骨柔情,剑挑寒霜江以棠的视线落在周峰身上,也不在意旁人是否在看他。
他撂下一句轻飘飘的话,嗓音但是好听,清朗不显得娘气,吟诗也没那种穷秀才的酸气,音色如和煦暖阳。你的刀,漂亮,我是江以棠。
小周,哪里来了个疯子,你们认识吗?
玄柘本不打算搭腔,可见周峰刚要开口搭理那疯子,就去夺他的话茬,连忙打断。
周峰蹙着眉头,先回的江以棠。在下周峰。然后又瞪了一眼玄柘,用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你老实点。
那江以棠惯会摆姿势,正好玄柘周峰的位置处于阁楼内测,他就斜倚楼栏,让人能从隐隐约约的影子里,看见那张好颜色。
江以棠是旁人的景,却不知那刀客周峰也是他的景。
从江以棠角度看过去,有春潮初涌之晨露,月破辰星之曦光,一点儿灯烛映在那背刀的侠客眼中,发芽了,燎原的火烧口干舌燥。
恨不得把那人揪过来扒皮拆骨,吞进肚里,细嚼慢咽,咂摸出这么些年未曾触碰过的虚洞。
那种情感,是渴望,对生的渴望。
江以棠贪婪的,用的视线打量着,周峰腰间的刀。
猎物近在眼前,江以棠不要猫捉老鼠,要蓄势待发,一眼便惊鸿,最好能抢到他的刀。
周是眉单点翠,以棠是陌上娇花,兄台江以棠用舌抵唇齿,缠绵留香,暧昧卷一半,在早春里肯腻得引来蝶蜂。
他顿了顿声音,又道。
今我只贪你的刀,肯不肯给?江以棠垂睫抖落簌簌柔情蜜意,只留凌厉眼风,凤目尾翘,端的是年少矜贵,肆意方头。
你怕是在做梦呢,兄台。周峰没来及开口,玄柘早就不耐烦的想要拔剑砍了这个装腔作势的小白脸。
都道江湖鲜衣怒马侠客轻裘,可周峰只背那柄厚重长刀,沉的堪比雪摧枯枝。
他兄长如今还在苦苦等候,阿嫂亦是生死不明,能救人的,唯有这眼前的刀客。
江以棠此来,真的是有事相求。
第21章 蓬莱大荒(三)
蔻娘
江以棠永远不嫌故事多,他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执意从这滚烫红尘里偷来一段光阴,为兄长,也为寇娘。江以棠低着头,像是思索着怎么开口。
江以棠是笼中雀,可他偏要打破牢笼,以周峰为线,抽出来一条融在风里的路。
江以棠只好用好奇心的外衣包裹住躁动的心,胸膛里的震动促使下一句话也脱口而出,是解释,亦怕唐突了周峰,导致眼前的救命人一撂挑子走了。
以棠只是好奇,没别的意思,你们可别生气呀。
那公子哥像是永远不会有别的表情,又笑意盈盈的,扇开整阙,还站在不远处,用执拗眼神将他望着。
其实周峰觉得这小公子没什么恶意,眼神干净澄澈,可又有一种焦急迫不及待的意思。
让人忍不住,想探知一下,到底是因为什么,又或者对方来者不善。
此行目的性强的也就江以棠一个人,瞧都不瞧别人,直奔着自己,周峰垂着眼睛思索了片刻。
许是因为那小公子的眼神太灼人,周峰索性把刀放在案上,讲刀钝刃乏。
玄柘眼神幽幽,仙人眉尾压低的时候,杀气惊的桌上杯盏都在颤抖。
周峰不解又疑惑的扫了一眼玄柘,低声问。怎么了?
玄柘别别扭扭的答一句。他不像个好人。
周峰感觉怪无语的,总有一种特别奇怪的感觉,玄柘这模样活像别别扭扭,受了委屈的小媳妇儿在吃醋卖乖。
但,毕竟是个帮忙的跟班,总不能让人家不开心是不是。
周峰没再同那「纨绔子弟」搭话,而是伸筷子沾了一点花雕酒,用灵力一催,竹筷稍微弯曲,把酒滴弹在玄柘的嘴唇上。这酒是百年的,你尝尝。
玄柘眼神有点暗,几乎是登时就变了模样,让人琢磨不透。
他探出来一截嫣红的舌尖把酒滴舔去了,品咂完还意犹未尽,回味无穷。
小周,你这酒,香的很。
周峰垂着眼轻笑,他是不大喜欢笑的人。寻常也发生不了什么令人高兴的事儿,如今这么发自内心的笑起来。其实,也挺自然的,整个人的冷感被柔和的不像话。
玄柘刚要乘势追击,再讲几句话,就被那公子哥儿的一折扇打断了。
哎,我说二位就别打情骂俏了。
周峰撩起眼皮瞧一眼江以棠,笑意尽收无波无澜的,却让人凭空产生一股子冷意。
玄柘倒是没什么反应,也就是收了刚才的样子,转而似笑非笑。
江某只是有事相求,倘若两位肯帮忙的话,我这里也有周兄想要的东西。
江以棠不再嬉皮笑脸,反而有那么翩翩公子的意味,两颗含情目盯着人的时候,还真不好让人拒绝。
江公子,但说无妨。周峰剥开一粒花生米,扔进嘴里,半吊子的浪荡样,像是随口应的。
江以棠却正色。是为救人。
在江以棠的盛情邀请,实则别有用心之下,周峰和玄柘只好去江家小住。
江家算是白玉为堂金做马的富贵人家,一入门庭,扑面而来的华贵气息,此等气派估计可以比上某些小国的皇家别院。
不过瞧着也不像什么附庸风雅的俗气暴发户,高山流水,曲径通幽,倒是别有景致。一入蓬莱没体会到的仙气,却是在这儿体会到了。
玄柘和周峰并排跟在江以棠身后,玄柘小声嘀咕,同周峰解释。
之前听说这蓬莱与世隔绝,岛外有仙山,确实称得上「仙岛」,可自从那荒地里出现了神兵之后,就莫名其妙沾了红尘气儿。
这种传言几乎是巷边杂谈,周峰之前倒是听过不少,嗯了一声表示已经知晓,再没别的表情。
玄柘有点心痒痒,像是小老虎突然了解知晓了周围环境,迫不及待,却又只能隐忍的探出了爪子,想要轻轻的挠上一把。
终于,他伸了一根指头,去碰周峰的衣角,又快速的被撞开。
周峰有所察觉的看了他一眼。
玄柘装作若无其事的继续往前走,一派风清月白的仙人之姿,好生无辜,好生乖巧。
装的跟个人一样。周峰干脆也不理他,快步走上前去,和江以棠并肩行走。
说来也怪,其实周峰和玄柘在小竹楼里的时候,还是「君子之交」,彼此也都审时夺度,懂得进退,聊的内容也是坊间杂谈,或者刀剑灵修一类。
虽然不说多么交心,但也算得上朋友,如今这种局面却有点针尖对麦芒的意思,针锋相对,好像有个空间就要干一仗一样当然只是周峰单方面的。
主要是,这玄柘,委实奇怪。
不在家等老婆,跟着他做什么?
虽然世界里大家都传这剑仙死了老婆,可周峰看着玄柘每日也挺快乐的啊,全然不像没了道侣的模样。
别扭的朋友,或者再亲近点儿,别扭的好朋友。
周峰想不出个恰当的形容词,无意识往后扫了一眼,正撞上了玄柘眼巴巴的表情。
算了算了,怪可怜的。想着,周峰又放满了脚步,落在江以棠后头。
江以棠走的不算快,脚步却匆匆忙忙,乱了章法,不像刚才那样还能维持着体面,心事重重的,自然也就没有顾及上周峰和玄柘他俩明里暗里的交锋。
绕过亭台楼阁,再穿过一条幽径,终于三人抵达最东边儿的一个小院,看起来不大,可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紧紧巴巴的摆着很多应景的盆栽。
热闹的很有人气儿。
江以棠犹豫着,退开那扇门,轻悄悄的,像是怕打扰了谁的清梦,脚步变得轻而稳。
周峰和玄柘也跟着小心翼翼的进去,四处打量的时候发现,这里的布置温婉秀气,不像是江以棠的房间,倒像是某个没出阁的姑娘家的闺房。
塌上躺着个睡美人,被纱帐遮着,看不出什么具体样貌,但依稀凭直觉,知道是个女子。
江以棠温柔又轻声,声线颤抖。嫂子,我把某刀找来了。
某刀?周峰不知道某刀怎么和这床上的女子,以及江以棠产生联系的,不由得好奇问出声。
江以棠没回答他,像是沉浸在自己的记忆里,带着他俩坐在外室,周峰和玄柘也不由得跟着这片陈年的记忆坠入。
若干年前,蓬莱仙境有个顶有名的少年郎。
少年郎长的极俊,窄眼皮,黝黑的瞳珠若是盯着一处看,深的像封印千年的幽谭,死物都能被这撩人视线烫出红来。
他是春潮初涌时松针尖的晨露,云开月明之前的残星,绮罗红裙半缕香。
银鞍白马,醉卧长街的风流事儿没少干,琴书争鸣,剑吼西风的出息活儿也漏不了。
这貌似风流倜傥的公子哥青楼香坊进的多,深入交流却少的可怜,发乎情止于礼,嘴上便宜尚且沾不了多少,被姑娘摸个小手都能染红颊边薄粉的晕。
他是无数少女的春闺梦里人,却偏爱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春风里吹满城杏花,她就在纷纷扬扬的江湖里,瞧见马蹄踏飞沙,疾驰入城,众人口中的「纨绔子弟」。
吁疾驰的快马直到跟前才被勒住,堪堪驻足,甚至佩剑的穗都轻轻垂下来,蹭一片她的裙角。
他眉梢都是飞扬的傲气,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卧着一汪清泉,朗朗的声线,带着少年特有的干净。
蔻娘,来娶你了。
蔻娘未曾当过娘,却实打实的是个半老徐娘,只不过风韵犹存。
岁月从不累美人,时间只会把美玉磨的更加通透,在烟里流淌出汩汩的浓稠。
年少时一句戏言,竟让这偏执小公子记到如今。
不是才子佳人的话本,也并非郎情妾意的媒妁,只是在冬雪里,独独一色的红梅开的太艳,才造就这阴差阳错。
彼时蔻娘年纪正当好时,妙龄姑娘做什么都是风情,更别说冰天雪地里一场艳舞,撩拨的心弦都能绷断。
她二八少女,他总角垂髫,横亘在之中十年的差距,是不可逾越的鸿沟。
她是仙女一样的漂亮姐姐,可把粉雕玉砌的小公子看呆了,粘缠着不肯撒手,一字一句的讲,慎重又认真,严肃又板正。
蔻娘,等我十年,来娶你。
他说,她是不信的。
可年岁日日增长,绣楼里的每届头牌魁首都嫁做商人妇了,蔻娘还是孤零零一个人。
其中这些年里,有富家子弟求娶她当小妾,有长剑侠客愿意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多不胜数的适龄好儿郎都被她拒绝。
蔻娘太挑。
那个风尘气太重,那个意气行事像个短命鬼,这个面相不好是个风流客,这个八成婆媳关系要出问题这一拖就拖成没人要的老姑娘。
嫁不出去之后,那句戏言才渐渐的在心底生根发芽,成为唯一的慰藉,甭管真的假的,好赖有个念想,她也只剩下这句话过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