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由自主地走向海边,来到黄沙岛唯一的渔港码头。
码头上渐渐热闹起来。
数百艘泊在港内的渔船正在苏醒,渔民们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
他们分工明确,船工们登船,搬运货物,检查船只,上上下下地忙碌,做起航的准备;船老板们则停留在岸上,大谈最近的鱼市行情,或者干脆扯闲篇说八卦。
本地人居多,也有外地早早来收货的,能听见外乡的口音。
码头建筑的顶端绑着两只探海灯,两道宽宽的黄光交错着射向渔港内船舶最密集处。
月光消融在这不亮的灯光里,四下里还是昏暗暗的,只能听见船上岸上到处是男人们嗡嗡嗡的声音。
一个小小的女孩子,在汉子堆里转来转去。
沐云河在剥糖吃。
昨晚朱老伯给她的水果硬糖,她剥了一粒放进口中,桃子味的甜香气息在嘴巴里弥漫开来。
这确实是翟姿喜欢的糖果,很久很久以前,她跟在翟姿屁股后面,常看见她口袋里塞满这些五颜六色的小糖。
翟姿想笼络那些小跟班的时候,会大方地发糖,接糖者无不欢喜雀跃。
可沐云河却从未被分到过哪怕一颗糖,一直只在边上眼巴巴地看着。
当时的自己,竟然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沐云河尝试在码头的这些大人中找熟脸。
常和爸爸、二哥一起出海捕鱼的叔叔伯伯,她还是认识一些的。如果能找到一两个,就能打听一下父兄的具体归期。
她像一尾小鱼般,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大人们低头看她,不知道哪里来的漂亮小孩子,穿得破破烂烂,眼神却非常明亮,小脸像春天初开的桃花一样粉嫩嫩。
偶尔有人问她:“你找谁?”“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沐云河也不与他们说话。
这些人会骗小孩。
很小的时候,她也这样来到海边,问别人二哥的归期。结果别人说,你二哥今天就要回来啦!
她信以为真,在海边巴巴地等了一天,第二天又去等,到了第三天,又遇到那人,那人良心发现,告诉小女孩自己是开玩笑唬她的。
突然,她一个前扑,趴倒在了石子沙滩上。
双膝的刺痛传来,沐云河一屁股坐到地上,发现是她右脚的鞋头开了线,大半只脚从开口的鞋头里戳了出来。
膝盖往外渗血,沐云河找遍全身,没找到稍微干净一点、可以给伤口清洁止血的东西。
就在这时,她的双肋忽然从后被握住,接着整个小身体腾空而起,竟是直接被人从后面抱了起来。
“是你呀?”清越的少年音带着笑意响起,听在沐云河耳中却如遭雷击。
真是冤家路窄!
她顾不上膝盖的疼痛,在半空中挣扎着扭过头,看清了正抱着她的少年。
近在咫尺的这个人,不过十四五岁,却有一双山鹰一样锐利的眼睛。
此刻那双眼睛含了笑,直直地定在沐云河脸上。
沐云河杏唇微动,声音里都带着颤:“相天逸?”
第3章 冤家路窄(2)
沐云河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
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男人竟以这样的面目再次出现在她面前。
记忆里暴虐的充满戾气的眼神,此刻却浮着暖热的笑意。
十四五岁的相天逸还是个身量淡薄的少年,可他身上的野性与警觉似乎与生俱来。
哪怕面带笑容,他的一抬眼一勾唇,也像极了潜伏在黑暗中的兽。
耐心、狡诈、伺机而动。永远不知它何时会一跃而起,咬破猎物的脖子!
沐云河膝盖上的血顺着小腿流下来,滴落在碎石地上。
身体与他手掌的接触处,火烧火燎地刺痛着,手臂上全起了鸡皮疙瘩。
虽然极力想表现得镇定,可是灵魂深处的恐惧还是不断升腾,弥漫在沐云河的四肢百骸中。
她竟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叫我名字?没礼貌!”相天逸似乎很喜欢这个小妹妹。
他改换姿势,将沐云河小小的身体轻松横抱在手中,检查了一下她膝盖的伤口:“怎么那么不小心呀?走,带你去处理一下。”
哄孩子的语气,听得出他心情绝佳。
很多船老板自己年轻时吃了苦,人到中年攒了钱,便对儿女娇生惯养,培养他们今后当体面人。
但相天逸不是这样。
他是岛上最有钱的船老板的儿子,他家早在80年代就早早注册了水产贸易公司。大多数渔户还围着破木船捣鼓的时候,他家大型中型的钢船已可以组一个“舰队”了。
这样大的家业总要人继承。相天逸三岁上船,七岁出海,在整片海域的各个岛上都是远近闻名的。
他会出现在这个凌晨的码头,并不算怪事。
是她大意了。
被相天逸抱着穿过人群,沐云河垂着眼睛,不敢看他。
相天逸发现了异样,很亲昵地摇了摇她的身体:“今天怎么啦?不开心?”
沐云河盯着他手臂,上面有两条青筋因为微微用了力而暴起高出于皮肤。
这种男性化的象征令她感觉到害怕。
尘封的记忆在这个摇晃的怀抱中,颤颤巍巍地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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