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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更无法想象,这些与他有着相同的出身,相似成长经历的人,被关在那暗无天日的地下室中,每日受着怎样的折磨。
    汪峦握着纸张的手有些颤抖,但他还是强迫自己继续看了下去,也正是在后面,他又有了惊讶的发现。
    眼睛?汪峦低低地念着,目光越发的凝重,他克制着尽力不去回想五年前,那染血的旧日。
    这些人都被挖去了眼睛,有的挖去了一只,有的双目都被挖去了。
    你放心,我不会要了祁沉笙的命。
    我只要一样东西,我要你把他的眼睛挖给我
    汪明生的声音,如恶鬼般在汪峦的耳边萦绕不散,汪峦握着纸张不断地对自己说,一切都过去了,都过去了,汪明生已经死了他死了,一滴血,一块肉都不剩。
    可即便这样,那个困扰他许久的问题,还是重新浮出了水面。
    如果说,汪明生当年靠他侵吞了沉笙的财产,只是为了图钱的话。那么后来,又为什么要让他去挖掉沉笙的眼睛?
    这件事当年就令汪峦百思不得其解,那时他还不知道执妖的事,只是冥冥之中感觉,如果他真的动了手,恐怕对祁沉笙造成的伤害,会不亚于要了他的命。
    所以即便已经频临崩溃,汪峦还是想出了法子,偷偷托人买了只野狗的眼珠,又在重重监视中,故意划伤了祁沉笙的眼睛。
    伤口大量的流血和野狗的眼睛,侥幸在当时骗过了汪明生,也让汪峦得以趁他疏忽时,拼死反杀
    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即便已经知道了执妖的存在,汪峦还是想不通,汪明生当年究竟为什么,一定要他挖出祁沉笙的眼珠?
    还有现在,他又为什么要从这些,他亲手养大的、姓汪的人身上,得到眼珠呢?
    这些疑惑反而让汪峦渐渐冷静了下来,他能预感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可能关乎着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一件他们必须解决的事情。
    重新调整过心绪后,汪峦继续看向手中的纸张,想要从上面发现更多端倪。
    但显然由于时间有限,祁默钧只是简单记录了这些人的表面情况,更多的事需要他们自己去探查。
    汪峦又往后翻看了几张,不断地叹息,这些人都被执妖寄生太久了,即便现在已经切断了联系,恐怕也时日无多。
    就在这时,他的手忽然顿住了,最后的一页纸上,记录的是这些人中年纪最大的一个,同样他名字中的数字,也是最为靠前的。
    十二汪十二
    这个人,现在在哪?!汪峦猛地抬起头,拉住秘书急急地询问着。
    那秘书显然被吓了一跳,连同旁边的丰山也紧张起来,还好到底是祁默钧派来的人,很快就反应过来,指着其中一辆小轿车说道:就在这里,汪先生怎么了?
    汪峦没有回答他的话,他只感觉膝上原本已经快要好了的伤,又疼得难受,牵连他走出的每一步,都异常沉重。
    汪十二,记忆里那个曾经与他年纪相近,被分配到同一个院落居住的少年,那个总是缠在他身边,眨着大眼睛问东问西的孩子--
    汪峦的手搭在车门上,却久久难以按下去,隔着透明的玻璃窗,他几乎不敢去看里面的惨状。
    汪十二的身上,裹着厚厚的毯子,安静地蜷缩在后座上。他的双眼都凹陷了下去,脸色呈现出泛着死气的灰白,几乎连呼吸的起伏都看不到了。
    夫人,您这是怎么了?一旁的丰山察觉到他的不对,忙凑上前来,可汪峦只是摇摇头,咽下喉间的哽咽,深深地吸了口气后,终于打开了车门。
    汪十二似乎是听到了开门的东西,但他也只是又瑟缩了一下,直到汪峦极轻极温柔地开了口:十二,十二你听得出我是谁吗?
    汪十二久久地,仍是缩在车中,仿佛毫无反应。
    汪峦实在忍不住了,用力咬住了自己的唇,强迫着刚要再次唤他,却见汪十二缓缓地,朝着他的方向探出了头,用着沙哑的声音,艰难地说道:阿阿九?
    汪峦见状,立刻激动地点着头,又想到汪十二已经看不到了,于是哽咽着说道:是我!是我!
    汪十二听到他的回答后,原本枯竭的身体中,仿佛突然迸发出了最后的生命力,他挣扎着伸出双手:阿九!真的是你,你竟然还活着!
    对,我还活着,汪峦拉住了汪十二的手,让他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不断地说着:我没有事你也不会有事了,汪明生已经死了,彻底死了!
    你以后也再不会有事了。
    他真的死了汪十二想要死死地抓住汪峦的手,却渐渐失去了力气,口中喃喃着:他真的死了,他们说猜他死了,我还不信可是阿九,你这么说我终于能相信了。
    你信我就好,真的已经都没事了,你在我这里好好休息就行了。汪峦继续耐心地安抚着他,但见汪十二状态实在不好,立刻叫丰山带人小心翼翼地将他抬去了客房,又安顿下其余的几个人姓汪的人。
    这前前后后又是请大夫,又是安排住处,忙了好一会儿才算堪堪结束,汪峦刚见起色的身子也撑不住了,压抑着咳喘不止,沉沉地靠在沙发上就要昏睡过去。
    这可把丰山给吓坏了,忙招呼着又要给汪峦煎药,可转头就看到他家二少爷已经回来了。
    祁沉笙知道祁默钧将教堂地下室里发现的,那些姓汪的人送回来时,总觉得有些担心,于是便匆忙赶了回来,却不料情况比他想的还要严重些。
    他阴沉着脸,看了缩在旁边的丰山一眼,也不管把这孩子吓成了什么样子,只大步地向汪峦走去。
    汪峦并未真的睡了过去,迷迷糊糊间也听到了祁沉笙的脚步声,有些歉意笼上心头,不禁撑着睁开双眼,果然看到了祁沉笙冷厉的样子。
    索性,如今他早已没了什么害怕,反而清楚地知道,此刻对方最为需要的是他的安抚。
    于是尽管艰难,但汪峦还是向着祁沉笙伸出了双手,像是在向他讨要一个拥抱般,带着淡淡的笑容:沉笙,你回来了。
    满心的怒气在顷刻间,化为了灰烬,飘然而散。
    面对着这样的汪峦,祁沉笙无法生出任何抵抗,他无奈地、顺从地却又是强势地,占有般禁锢住汪峦的腰身,将他从沙发上抱了起来,不由分说地向着卧室走去。
    九哥应该知道,我想要做什么--
    是惩罚,也是救赎。
    第107章 亡之目(三) 那些眼睛,并不是汪明生
    暗红色的丝绒床帘终于被拉开了条缝, 蓬松柔软羽被落下了半个角,却并无人将它拉起。
    汪峦枕在祁沉笙的臂弯间,又缓缓地靠在了他的胸前, 他总是喜欢这样做,因为能够听到那结实而又温热的胸膛中,一下又一下的心跳。
    九哥累了吗?祁沉笙稍抬起手,抚上怀中人清瘦的后背,却仍忍不住在他的腰间流连--还是太瘦了些, 病态而虚弱之中,透着蛊惑他心神的美,仿佛一只手便能掐握得住, 不知何时便会悄然破碎。
    累汪峦的声音因着疲倦而微微拖长,他安心地闭上眼睛,感受着刚刚祁沉笙留在他体内的东西,好似泛起了温温的一片, 融入他的血流间,弥补着那些因为执妖寄生而损耗的生气。
    累就再小睡一会吧,祁沉笙低头, 在那蕴着淡淡檀香的发间轻吻, 手臂将汪峦拥得更深, 轻声说道:待会丰山送上吃的来,我再叫醒九哥。
    这让他瞧见, 像什么样子汪峦皱起眉口中喃喃着,意识也已经模糊了,但他还是努力睁着双眼,望向祁沉笙的脸。
    怎么了,九哥?祁沉笙察觉到汪峦的目光, 抚上汪峦的发丝,想要低头去亲吻他的额头。
    但汪峦迎上了祁沉笙的吻,却又微微仰头,伸出细瘦的手指触及到祁沉笙残目上的疤痕。
    这样的动作,祁沉笙并不意外甚至十分熟悉,或许是因为愧疚,两人绸缪独处时,汪峦总是分外在意那处伤疤。
    但他又能明显地感觉到,今日九哥的情绪,又与往常有些许不同。
    沉笙,人的眼睛与执妖之间,有什么关系吗?汪峦喃喃着开口,问出了让祁沉笙颇为意外的问题。
    眼睛?祁沉笙皱起眉来,一一回想过当初跟着祁家小叔学过的,有关执妖与星监的旧闻,却并不曾记得有什么与眼睛有关。
    九哥怎么会问起这个?
    汪峦自然没什么可对他隐瞒的,便将五年前汪明生的命令,与地下室汪姓人被挖去眼睛的事,都一一说了出来。
    汪明生不可能无缘无故这样做,除非他是有什么喜欢挖人眼睛的癖好,但--
    但若仅仅是癖好,何必大费周章,非要祁沉笙的眼睛,而被挖去眼睛的人又为什么都与执妖有关呢?
    祁沉笙听着汪峦的话,心中也逐渐偏向,执妖与临亡者甚至星监之间,应当确实有某种他们并不知的联系,而且
    也许,那些眼睛,并不是汪明生想要的。
    什么?汪峦听着祁沉笙冷不防地说出那样一句话,怔愣了一下,但他很快也明白祁沉笙的意思。
    于他而言,汪明生的死是解脱,是结束,但于祁沉笙或者整个祁家而言,这一切似乎并没有结束。
    无论是汪明生,还是祁望祥,他们本身虽有谋划阴谋的能力,但归根结底却总有欠缺。比如说,是谁引导着汪明生一个外人,洞悉了祁家执妖的秘密;又是谁告诉了先天不足的祁望祥,用执妖来续命?
    一定有一个人,站在他们的背后,默默操纵着这一切。
    汪明生的身上,并没有出现什么与眼珠有关的东西,所以如果他真的挖去了那么多人的眼睛,很有可能是为了上供给那个人的。祁沉笙点吻过汪峦的肩头,灰色的残目半眯而起,回想着汪明生的种种举动。
    那么这个人,会是谁呢?
    太多的未知与猜疑,让汪峦本就倦怠的心神,越发难以维系,他躺在祁沉笙的怀中,尽力地去回想着当初与汪明生相处时的蛛丝马迹,却只换来因着睡意而更为模糊的一片。
    九哥睡吧,祁沉笙的手慢慢盖住了汪峦的双眼,用自己温热的躯体覆裹着他瘦弱的身子,让安谧的氛围掩盖过暗藏的危机,这些事就都交给我好了,九哥安心地睡吧
    在祁沉笙的循循低语中,汪峦被轻而易举地卸去了所有的挣扎,陷入了染着祁沉笙气息的熏熏沉梦之中。
    -----
    这是南边新送过来的燕盏,厨房那边让我跟您说声,若是夫人吃不惯,下次还是换常吃的。
    你去周老大夫哪里,请他明后日过来一趟,眼看就要入冬了,九哥的身子也该添补了。
    周老大夫下午就遣人送了方子,但叮嘱说要防着肺里燥热,万不能补得太快
    镀金西洋钟的长短针,缓缓地划过八点三刻。
    汪峦半昧将醒间,一时想起睡前思索的旧事,一时又朦胧听着祁沉笙与丰山低低言语,想要睁开眼睛,偏偏还就睁不得,只能继续听他们说话。
    二少爷,还有件事呢,这几天总有底下厂子拐七拐八地往我这里送好处,说是眼看要入冬了,想着给夫人送些毛料。
    汪峦听丰山这么一说,转而想起了入夏时各处送来成堆的料子,瞧着便是头疼的。刚想挣扎着开口推了,却又听到了祁沉笙的声音。
    你让他们尽管送,但中间扣到我那边去,我先看过了再给九哥送来。
    前些日子我催着那些跑北边商线的,捡好的狐狸貂绒,赶着入冬给九哥做几件大衣。
    汪峦听着这二人的合计,越听越觉得太过头,几番起伏间终是醒了过来,只觉得身子终是解了大半的疲惫,于是就伸手拉了拉帘子,弄出了些响动。
    沉笙
    这低低的一声本不大,却也引得了外头两人的注意,紧接着便听到脚步声响起,等到汪峦抬眼瞧时,祁沉笙已坐到了床边。
    丰山刚送上粥来,九哥就醒了。他伸手揽着汪峦的腰背,将人抱扶起来,又往他腰后塞了只的靠枕,才堪堪撑住汪峦初醒慵软的身子:是不是吵到你了?
    汪峦虽靠着床头,却还是向祁沉笙的怀里倚去,直到被人抱了个满怀,才半阖着眼眸望着祁沉笙说道:可不是我只听着你们背着我,又商量什么。
    哪里敢背着九哥,祁沉笙向丰山使了个眼色,丰山便手脚麻利地小餐车推了过来,他从上面端了燕窝粥来,试过温度后才往汪峦口中送了一勺子:不过是觉得天凉了,要给九哥添置几件衣裳。
    你只往轻巧里说,想要糊弄我吧?汪峦就着祁沉笙的手,喝了几口粥,刚觉得味道略寡淡,祁沉笙便已夹了盐水百合给他。
    我怎么会糊弄九哥?祁沉笙看着汪峦咬了百合,又揽着他的身子复喂起粥食,索性坦坦然然地认了:莫说是厂子里送来的料子,我如今攒下这份家业,都是任着九哥花销的。
    这入冬既是要裁剪衣裳,自然要给九哥最好的。
    你扯歪了我的意思,倒是越说越来劲了。汪峦抬手点点祁沉笙的下巴,又短促地咳喘几声,无奈地说道:只怕到了冬天,我连屋子都出不得,凭白浪费了那些料子做什么。
    祁沉笙不想引他低郁,于是便抵着汪峦的肩膀凑到他的耳边,将话头岔了出去:这话说得也对,九哥若是真的肯日日留在这屋里,便是什么都不穿,我瞧着也是喜欢的
    汪峦听后脸上一热,下意识地去看留在房间中的丰山,还好丰山赶眼色得很,送下吃的便去柜子边整理东西了,对这边发生的事可谓浑然不知。
    他这才稍稍放心些,但还是嗔眸看了祁沉笙一眼,转身倚进靠枕中不理人了。
    九哥这又是怎么了?祁沉笙残目藏笑明知故问,仍旧端着手中的燕窝粥,把汪峦往怀中揽:再多喝几口粥,可别夜里醒了饿肚子。
    不喝了,汪峦撑着就是不回头,只拽着羽被将自己与祁沉笙隔开,学着那老大夫的口气说道:我肺燥气郁胃失和降,能克化得了那几口就不错了,哪里会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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