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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日的秋夕一直很注意这一点,从不在海边逗留,但那一天,她太累了。
    如果任由她躺在那里,现在的秋夕或许已经不在了。
    但就在她安静地躺着时,一串惊呼由远及近地在她耳边响起。
    还没彻底清醒过来,她就被一个人毫不犹豫地背了起来。
    那个人背着她,踏着已经涨到小腿肚的潮水,飞快地朝着岸边跑去了,跑得又快又稳。
    秋夕迷茫地搂着他的脖子,在他颠簸的后背上诧异地打量突然冒出来这个人。
    这个人似乎年纪不大,最多比她大两岁,从背后看去,肤色白皙,脖颈细长,手臂瘦弱,但却格外有力。他的头发半长不短,发质很软,带着淡淡的棕色,在落日余晖下很好看。
    在她还没能看清他的正脸时,她就下意识觉得,这个人肯定被许多人喜欢着。
    他能带给人一种失重感。失重,有时会导向意乱情迷。
    他背着她一路冲刺到公路边上才松开手,把她放下,而后便低着头在她身边不住地喘气,高挺的鼻梁完全无法被下垂的头发遮掩,单薄的t恤下脊梁弯曲如弓,一股带着韧性的力量感。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终于好些了,站直了问秋夕:“小妹妹,你怎么一个人在那里,不安全知道吗?”
    他看向秋夕的同时,秋夕也借机打量他的脸庞。
    两个人同时失声了。
    秋夕失声的原因很简单,这个人的长相比她想象的还要好看许多,在这个海滨小城,她几乎从未见过这样的男孩子。
    而他沉默的原因也很简单,那个时候的秋夕还不知道,她当时看起来多狼狈,脸上乱七八糟的眼泪,原本水灵灵的大眼睛肿得像桃子,就剩一条缝,看起来可怜又好笑。
    男孩子见到她这个样子,显然吃惊了一瞬,缓过神后,他没再责备她,而是坐在她身边,偏着头问:“你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还没等秋夕回答他又说:“就算遇到了不开心的事情,也不能自杀。”
    秋夕解释:“我没有自杀。”
    男孩子小心翼翼地看她一眼:“好,你没有。”
    秋夕:“……”
    哄小孩?
    男孩子见她没说话,又开始灌心灵鸡汤:“再难过的事情都会过去的,要相信时间的力量。你现在年纪还小,还有很多事情没有经历过,死了多可惜。”
    秋夕看他:“比如?”
    男孩子被她问住了,抓了抓头发,表情有些无措。
    他想了会儿,忽然眼睛一亮,答道:“比如你现在还是个小萝卜头,每天上学只能穿校服,但过些年就可以穿很多漂亮的裙子,戴好看的耳环。”
    秋夕托着下巴:“还有呢?”
    海边带着咸味的晚风吹拂着,他绞尽脑汁地为她思考人生可能会拥有怎样的精彩。
    “比如,你现在只能待在一个地方,被人管束,但总有一天你可以背着包到处旅游,想去哪里去哪里,想吃什么吃什么,你要走就走,要留就留,你变成了真正自由的风。”
    说着说着,男孩子的双眼便如同星辰一般闪亮起来,他站起身来,倚着公路的栏杆,俯身向前:“你知道对岸是什么地方吗?你去过吗?你知道那里的鸟儿几月来几月走,一生路过多少湖泊吗?小孩,你没见过的东西太多了。”
    他的话语好像一场幻梦,把秋夕拉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她站起身,学着他的样子靠在栏杆上朝远方看。
    海天一色,无边无际,远处的海面上鱼灯的灯光隐约可见,马达轰鸣的声音伴随着海浪遥遥地传来。
    这一刻,秋夕的心中突然涌上一股豪情。
    总有一天,她会离开这里的。
    男孩子不知道秋夕心里在想什么,他回过头,笑着说:“对了,再过些年,你还可以遇上一个人,你爱他,他也爱你,你们相伴一生矢志不渝。”
    秋夕听了这话,刚刚被激起的热血突然冷却了。
    爱。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问:“你相信世界上有永恒不变的爱吗?”
    男孩子很快地回答:“有。怎么没有?”
    他回答得太果断,像是太过确信所以不假思索,也像是天真的人一厢情愿自顾自说的痴话。
    秋夕平时并不算固执,很少当面反驳别人,但她忍不住地对他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经历过,怎么知道真的有?”
    从生理学来看,爱是荷尔蒙,从社会学来看,爱是利益。
    爱,作为爱本身,真的存在吗?
    男孩子皱了皱眉,表情有些苦恼:“我好像没办法反驳你。”
    秋夕:“你看——”
    “但是我相信有。我相信。”他偏着头看她,微笑起来。
    秋夕本来情绪还算稳定,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看着他笃定的样子,她突然前所未有的委屈:“可它要是真没有怎么办,你说,怎么办?”
    她莫名地哭了。
    如果世界上原本应该最深挚的热爱,如果被无数人歌颂过的爱都可能不存在。如果上一代人的冷漠和虚伪并非偶然,而是每一代人都会必然走向的归路。如果过去三十年,她发现自己变成了另一个秋莹或者李婉茹。
    那样的人生,她要怎么办?
    男孩子看见她哭了,立刻慌乱起来:“你怎么突然哭了?别哭啊,有什么好哭的。肯定会有的,就算真没有也没事,人活着开心最重要嘛。”
    他手忙脚乱地安慰了她很久,一点儿用也没有,正在无措的时候,秋夕却用袖子把自己的眼泪一把擦干净了,她吸了吸鼻子,说:“我没事了,谢谢你今天救了我,再见。”
    说着,她就低下头,不顾男孩子惊愕的神情,朝着公交车站的方向跑去。
    跑了两步,她又回头,对向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希望你是对的。”
    那天回家的路在她的记忆里已经不清晰了,只有海风清爽的气息一直围绕着她,还有他的模样,一直在她心里记着。
    后来,她想过许多次,当时即使不好意思要他的联系方式,最起码,她应该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只要知道他的名字,她就能找到他,可惜,她什么都不知道。除了他的脸在她心里许多年如一日的清晰,她对他一无所知。
    她也想过学绘画,把他画出来,倒也不是没有尝试过,只是搞出第一幅灵魂画作之后,这条路就被她堵得死死的了。
    本来以为这辈子肯定没有交集,没想到,许多年之后,在《燕归来》的片场,她看见了那一张熟悉的脸。
    她一眼就认出他了。
    但他似乎完全不知道她是谁,坐在那么多的候选人中间,安静地等待上场,不骄不躁。
    她看向他胸前的序号,翻开手里的演员资料,找到了他的那一页。
    他叫,林涵真。
    好。她记住了。
    第15章 “我都可以,看你愿不愿……
    林涵真的演技很好,顺利地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拿到“乔青云”这个角色。
    开机仪式那天,她站在林涵真旁边,一切仪式走完之后,她主动转身,对他说:“你好。”
    他弯着眼睛,对她客气地笑了笑:“你好你好,以后多多关照。”
    他完全没有认出她。
    看着他的眼睛,秋夕确认了这点。
    从这一天起,他们朝夕相处了三个月。为了提高默契度,他们无话不说,但有两件事,秋夕从来不提一句,第一件事是他们过去那次短暂的相遇,第二件事就是她对他的喜欢。
    其实喜欢到底怎么产生的,她并不清楚。
    首先,演员一旦入戏,很容易对戏中的爱人产生感情,并进一步移情到另一位演员身上。
    一个演技很好的演员,只要剧本需要,哪怕对一根柱子,他也可以表现得一往深情,让人感怀。
    作为观众,这样的深情只会让人感动,但作为和他演对手戏的人,很容易就会陷入一种疑惑。
    当你每天都会被一个人用爱慕的眼神注视,哪怕知道一切都是演的,难道不会有一刻怀疑是真的?
    你作为你演的角色动情,用眼神用语言用肢体用能利用的一切表达对那个人的爱意,有没有那么一瞬间,袒露的是自己的内心?
    这些情绪,不要说别人看不透,连自己都看不清。
    同时,林涵真救过她两次,一次是年少的时候,另一次是在剧组的时候。
    她被董承望纠缠,那个人死缠烂打手段又低劣,她差点着了道,还好被林涵真救了下来。
    那一次秋夕才知道林涵真看着瘦,其实肌肉挺结实,非常能打,一个人干翻了对面四个人。
    虽然最后他的鼻子不小心被击中淌鼻血的样子不够靓仔,但那个时候秋夕已经戴上了滤镜,觉得他又强又可爱。
    她连他鼻子里塞卫生纸的样子都觉得可爱,说话嗡嗡的,像头小象。
    想到那天的场景,秋夕现在还是忍不住地想笑。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太奇妙了。
    但很快,她的微笑淡去,左手托着额头,叹了口气。
    她对林涵真的好感到底来自于入戏后的迷惑,还是对他仗义出手的感激,又或者是对他本人真实的喜欢?
    秋夕正在思考,手机屏幕突然亮了,出现“马亮”两个字。她眨眨眼,毫不意外地接通了电话。
    马亮还没说话,秋夕就开口了:“马哥,你是来问我营业的事情?”
    马亮回答的倒也挺利落:“这个问题我当然想问,不过,我首先要问你另外一个问题。”
    “去年杀青到现在已经一年了,你对他到底是怎么感情,想清楚了没有?”
    秋夕没有说话。
    其实拍摄到了后期,马亮还有导演秦晋都看出她的状态不对,他们都是见过多少演员的人精,一看就明白她是怎么回事。
    拍戏的时候,他们没说,因为那样可以塑造出更好的角色。但拍完戏,杀青那天,马哥主动找到她,苦口婆心地和她谈了谈。
    作为演员,既要学会入戏,也要学会出戏,入戏是为了作品更好,出戏是为了自己能正常活下去。对演员本人来说,出戏比入戏更重要。
    他建议秋夕最起码一年以内不要和林涵真联系,冷却一下,免得热血上头草草地在一起,没几年感情褪去损失惨重。
    秋夕接受了他的建议,花了一个月时间循序渐进地和林涵真断了联系,在此期间,她刻意地回避了与他相关的任何信息,一直到《燕归来》播出前的那次直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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