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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守卫声音越来越小,他目露疑惑之色,有些事情你分开来看是合情合理,但连在一起看却让人后背发凉。
    怎的都死了?
    他脸上一瞬间血色尽褪,忍不住打起了摆子。
    杜少伤的失踪看来不是这么简单,他原以为杜少伤这小子是少爷脾气犯了,故意不来上工,此时正躺在哪个花娘肚皮上快活。
    可眼下看来,他很可能已经
    死了?
    他抖着嘴唇,颤声道:杜少伤他死了?
    宋凌没说话,颇有种情理之中之感,狄戎行事向来狠辣不留余地。
    古丘巴勒自皇觉寺逃亡后,便消失人海间,从未与狄戎联系,狄戎方肯定也默认古丘巴勒死了。但如果真如猜测那般,古丘巴勒突然以右狼主身份约见杜少伤,那面对突然冒出来的右狼主,狄戎怎能不心生疑。
    未免暴露,将一切痕迹都清理得干干净净才是应有之义。
    宋凌拿出一方手巾缓缓擦拭手上沾染的血迹,待擦拭干净,他将手巾收回衣袖:你先出去,我有话想单独问问。
    罗锦年一撇嘴,收回手站起身不情不愿道:那主子动作快些。主子二字拖得极长。
    走之前,他像是想起什么,又半蹲下,快速的在守卫身上大穴点了几下,确保他没有反抗之力后才转身离开。
    待罗锦年消失在武器库,宋凌打量着跪在地上的守卫,神情若有所思。
    他久病成医,对人体大穴颇有了解,气海穴又名丹田穴,位于脐下一寸五分。
    以银针刺之,可取人性命,且死状与突发绞肠痧类似。
    守卫活着,对他们是一大隐患。
    宋凌眼底如结冰棱,手掌从腰带上一抚而过,他缓缓躬身,指尖银芒吞吐。
    守卫虽全身僵直,但还能说话,看宋凌躬身他谄媚道:大人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小的什么都说,只求大人能记得答应小人的,放小人一条活路。
    宋凌面色不改,心底冷嘲,确实答应了,但信守承诺是君子之行,与他这黑心烂肺的怪物又有何干。心存怨念只管寻阎王去说,他等着下阴曹。
    守卫看着宋凌神色,面露惊恐之色,心中警铃大作,也顾不上会触怒眼前之人,就要大声呼救。
    宋凌一把掐住他下颚骨,手腕一拧,咔擦一声卸了下来。
    守卫的惨叫声,破碎成惊恐的呜咽,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银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他脐下袭来。
    啪!
    宋凌手腕突然另一只手捉住,他凝眉抬头,看向来人。
    罗锦年将宋凌一把扯开,手掌逐渐用力以压倒性的力量将宋凌的手拿到眼前,看着宋凌指尖夹着的银针,语气蕴寒:这就是你说的有事单独问问?
    随后一手刀劈晕了守卫,怒声道:宋凌!你把人命当什么?任你愚弄的物件吗!
    他越握越紧,直到宋凌再握不住银针,任由它掉落在地。
    银针落地的轻响似一声信号。
    宋凌不屑同罗锦年分说,收敛的锋芒尽数展开,嗤笑一声:罗少爷是天上的云,我是地上的泥,自然心狠手辣,罗少爷只当没看见便是,人是我杀的,少爷大可继续天真。
    他对罗锦年的天真总是带着傲慢般的怜悯,有时他希望罗锦年能一直这样无忧无虑下去,但更多的时候,是无法避免的嫉妒。
    特别是眼下,被罗锦年撞破他阴暗一面时,他心底无法遏制的惊慌更让他需要以尖锐的言语遮掩。
    罗锦年脸色突然变得难看,不知想到了什么一时青一时红,似经历了剧烈的思想斗争。
    半晌他认命般的叹了口气,缓缓松开宋凌的手,改为扣住宋凌后背,一把将人揽进怀里:你是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怎能因这等蠢物脏了手。他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一时恼,一时涩,但更多的是多到无法排遣的怜惜,似万蚁噬心。
    他活了这许多年,从未体会过此等滋味,他并不明了这汹涌在心的情感,只能归结为对弟弟自轻自贱的痛心。
    宋凌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设想了罗锦年许多种反应,有厌恶他的心狠手辣,有对他讽刺的恼羞成怒,唯独没有现在这种。
    他习惯了与罗锦年针锋相对,突然的改变让他不知所措。
    罗锦年抿起嘴角,将宋凌脑袋按在自己肩膀上,逞强道:不就是灭口吗,话本子上都这样写,我熟,让我来。
    你为君子,只需烹茶作画。
    沾了鲜血的双手,握不住画笔。
    作者有话说:
    守卫:你们礼貌吗
    第76章 百相(二十五)
    罗锦年取下嵌在石壁上的信印,石壁缓缓合上。
    他将信印捏得粉碎,将粉尘往空中随意一撒,理了理兜帽往外走去。
    宋凌站在小桌旁一见罗锦年,他微微点头示意罗锦年跟上,随后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去。
    罗锦年默默跟在身后,半晌他终于忍不住走到宋凌身前挡住他去路,手指捻着兜帽边缘:你不问我
    你问心无愧便是。宋凌脚步后移,越过罗锦年,越走越快,背影湮没在晨雾。
    问心无愧,问心无愧。
    罗锦年愣在原地,他的确问心无愧,唯独对宋凌有愧,他说谎了。
    他终究还是下不了手,他并非心慈手软之辈。当年遇刺,手刃狄戎从未手软。但在他认知里,狄戎为恶。而守卫虽然说不上善,但也能称良。
    叫他如何下得去手。
    田氏的教导刻在他骨血中,不对弱小之人加诸武力,何况是取人性命。
    在他晃神的功夫,宋凌已经快看不见了,他莫来由的心慌,干涩的喊了声:凌儿,你等等。
    他二人从出生开始,就有肉眼难见,却真切存在的难以逾越的鸿沟。
    一人脚下鲜花成道,一人深陷泥沼不得自由。
    及至午时,石壁再一次开启。
    守卫捂着左胸,满脸劫后余生的庆幸,他来回张望,小心翼翼的试探,确定两位煞星真的离开后才大松一口气。
    朝地上吐了口口水,嘴里骂骂咧咧发泄胸腔内残存的恐惧。
    一溜烟往外跑去,奇怪的是他并未往禁卫驻扎地去,也未去处理身上伤口,反而直奔一间灯笼铺而去。
    这家铺子因着灯笼定价太高而少有客人光顾,长工百无聊奈的坐在门口矮凳上逗弄一条大黄狗,见有人来了只惫懒的打了个哈欠。随后拽住黄狗脖子上拴着的铁链,防止它乱吠。
    丝毫没有起身相迎的意思。
    掌柜的站在柜台后,一脸愁苦的拨弄算盘,正为惨淡的生意发愁。
    守卫迈过门槛,一眼就看见掌柜的,他佝偻着身子做贼样靠近柜台:有两个人来询问杜少伤。
    掌柜的昏沉的眼睛闪过一道精光,他拔下一颗算珠扔给守卫。
    守卫忙不迭收下,离开了灯笼铺。
    见他离开,掌柜的吆喝了一声:忠子你小子莫偷懒,好好招揽客人,今日再没进账,你这月的工钱就别想了。
    叫忠子的长工吊着嗓子应了声,被寒风吹得一个哆嗦,弯弯扭扭的站起,半死不活的吆喝道:灯笼,卖灯笼,全上京最好的灯笼,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哟。
    他翻了个白眼,心里淬了掌柜的满脸,就你这破灯笼,二两银子一个,傻蛋才上你的当。
    声音越吊越长,听着像奔丧。
    掌柜的进入后院杂物房,取出一张白纸走到屋檐下,打开挂在屋檐下的鸟笼,将白纸装在绑在信鸽腿上的竹节内。
    拍了拍信鸽翅膀,信鸽从他手臂上振翅高飞。
    门口的长工吆喝了一阵,侧头偷偷往铺里瞄了眼,见掌柜的不见踪影。顺手将大黄狗拴在门口,蹑手蹑脚的进了铺子。
    他蹲在柜台下,拉开木箱拿出一本账本细细翻看,半晌后他倒吸一口凉气。
    他虽不会算账,但账本上大片大片的朱砂红还是看得懂,全是负账!
    将账本随意扔在地上,越看越来气,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个龟孙自己都快穷得去当兔儿爷,拖欠老子半年的工钱,原来是一直吊着老子,我给艹你祖宗十八代!
    他在账本上重重踩了几脚,心中生起豪气干云,转身出门,解下大黄狗的链子,牵着狗扬长而去。
    不干了!
    冷风自翻书,被踩得七零八落的账本似被一只无形之手翻开,露出第一页以墨勾勒的,大大的罗字。
    信鸽直入青葙庄,被一双藏在阴影中的素手接住。
    宋凌坐在茶社里,台子上正在唱梅三娘。
    梅三娘原是江东的曲目,传到上京后也颇受欢迎。
    讲的是一位女子新婚第二日夫君便暴毙身亡,她为夫君守寡二十年,奉养公婆拉扯小叔子,做针线活供养一家人,最终熬瞎了双眼。
    最后小叔子高中探花郎,迎娶高门贵女,她自认身卑体贱,又是寡妇,恐冲撞贵女。
    最终自请入庵堂,为先夫守灵,直至身亡。
    被奉为女子贤淑典范,传唱不绝。
    咿呀声不断,罗锦年向来不爱听这些,止不住的犯困,他用手支着下巴:这梅三娘为何不买些丫鬟婆子帮她料理家务事,非得熬瞎自己双目。
    见宋凌不理他,他也不恼换了个姿势接着道:至于为先夫守灵,她大可以在皇觉寺点一盏长明灯,每季多捐些香油钱,自有和尚法师帮忙照看。香油钱多些,还能有高僧大德日日诵经。
    宋凌摩挲着杯沿,终于舍得看一眼罗锦年,暗叹一声,何不食肉糜。
    只这一眼,罗锦年更来劲儿了,继续发表自己的高见:最不当人子的就是她那小叔子,叫啥来着?他嫌弃的看向自己衣袖上的污渍,将手臂收回放在腿上,再不肯支着桌面:管他姓甚名谁,反正不是个东西。他堂堂男子汉,有的是路子养活一家人,他却心安理得的吸食嫂子骨血,最后还把嫂子扫地出门。真该被乱刀砍死!
    如果是我,定不会让梅三娘受半点委屈。
    是,你只会饿死街头,宋凌并接话,只浅浅一笑轻呷杯中粗茶。茶杯刚碰到嘴唇,罗锦年突然怪叫一声,劈手夺下:你可知这茶杯多少人用过?他将茶杯放在桌角,只允许它远远藏在视野外,看一眼都嫌弃。
    正巧这时台上的戏唱到了梅三娘自请入庵堂,梅三娘是由男子反串,正旦的嗓子吊得极高,最后是一声花腔
    妾愿入庵堂,唯盼阿娘阿父福寿绵长。
    这位爷你托我打听的都打听到了。一带着瓜皮小帽的包打听顺着人缝溜了进来。
    宋凌并不避讳周围茶客,拿出一包铜板扔给他:就在这说。
    好嘞!
    第77章 百相(二十六)
    落脚的宅院内。
    罗锦年懊恼道:我们来迟了,线索早被清理干净,白跑一趟。他换了身熏得香喷喷的锦袍,搬了张小榻放在屋檐下,懒散的靠着。
    由于何原两家新丧,他们不好直接上门,便指使包打听前去问上一问,主要就是何原二人之死可有异常之处,以及他们生前接触的人。
    但一无所获。
    何原二人之死看似寻常,实则蹊跷。
    他们曾去落水的古井看过,由于井太深,为了防止孩子们玩耍时不慎跌落,平日里都盖上石板,怎么的那样巧,石板突然消失不见。
    至于那姓何的,他的死就更蹊跷了,他们以重金相诱,终于让赌坊打手说了实话,原来他确实打了何忖一顿,但并未下死手。
    就算赌坊势大,也绝不愿轻易背上人命,他踹了何忖两脚后,何忖却诡异的吐血不止,直接去了。
    尽管知道蹊跷,却依然连蛛丝马迹也没找到,此等手段让人心惊。
    何原二人之死,背后有一只巨大的手在暗中操控。
    宋凌正在清理院中积雪:留在上京也是无用,兄长不如先回青葙庄稳住杜老爷,也好让婶子安心。
    罗锦年有些怔怔,兄长?
    他有些委屈,将小几上的黄果握在手中,狠狠向扫雪那人掷去。
    宋凌近些年与他亲近不少,私下里也总唤他锦年。他喜欢宋凌唤他锦年,又轻又柔,似低喃,似耳语,透着一股子亲近劲儿。而不是现在这般,冷冰冰的兄长。
    只因一件小事,竟又生分?
    噗通
    宋凌头也不抬,仿佛未卜先知般抬起大袖,将黄果挡开。
    罗锦年见宋凌不为所动,也来了气性,咬牙默念着:不理就不理!但你记住,是我罗锦年不愿搭理你!区区一个庶子,还摆上谱了!
    他抓起一颗黄果,皮也没剥,直接往口中送。
    他狠狠咬上一口,脸色骤变。
    呸呸呸!
    真苦,又涩又苦。
    他被苦得眼眶泛红,看着手中果皮上有一圈牙印的黄果,突然想起当年他因为重伤在榻上修养。
    宋凌就是这般握着蜜柑,替他剥皮,连果肉上的白色脉络都细心的除去。
    他从未见过完整黄果,原来外面这层不能吃啊。
    罗锦年将黄果皮剥开,一瓣接一瓣往嘴里送。
    寻常百姓家的黄果味道自然比不上他平日里吃的价值千金的蜜柑。
    酸到心底。
    吃完后罗锦年随手捞起挂在榻上的玄黑大氅挂在肩上,经过宋凌身边时一个旋身,氅上金穗轻轻抚过宋凌侧脸,紧接着头也不回的迈出院门。
    待罗锦年离开后。
    宋凌放下扫帚,来到屋檐下躬身收拾罗锦年留下的一地残骸,收拾停当后他双手负在背后,对着后院无人处冷声道:出来吧。
    唰唰
    话音刚落,十数道黑色身影出现在庭院中,他们半跪在地,为首一人起身行礼:请出示信物。
    宋凌一挥衣袖,将同羽给他的令牌扔给为首之人。
    这一行人便是罗府豢养的私卫,同羽与他的下属原本也是私卫,被罗青山送给宋凌后,有了单独的小队名,从私卫独立出来。
    私卫到底有多少人,只有罗青山一人清楚,眼下这部分人是身在上京城能调动的所有人力。
    为首之人检查无误后将令牌还给宋凌,低声道:请示下。
    盯着同福赌坊,一刻不得松懈,有何异动立刻向我汇报。宋凌眼睛半眯,摩挲着手中令牌。
    同福赌坊就是打死何忖那一家,杜少伤与何原二人原本便是在此处结识,若说没有猫腻,他可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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