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虚弱地游走在风中,清风拂过,几缕发丝被吹乱,一抹白色跃入眼前。
那本漆黑的长发竟有大半变成干枯惨淡的白,苦楝骤然就停了下来,她去触那几缕发丝,十分的怔忡。
紫光一晃,她便停至一人迹罕至的溪流旁,那溪流潺潺而去,叮叮咚咚十分悦耳。
苦楝摸着自己的头发,凑近了看向清澈的水面,水面的人影摇摇晃晃,涟漪一圈圈荡开。
她看见那水中的紫裙女子仍是用楝木花簪挽着发,只是那往日润泽光滑的秀发全变作半白半黑,像是混杂的劣质棉线。
而她的面孔从眼角到下巴纵横密密麻麻的黯淡蛇鳞,几乎覆盖整张面容,恐怖骇人。
苦楝轻触自己的脸颊,久久凝视水面。
好好看看罢,看看你自己做了些什么,两千年的道行差点毁在一个十八岁的少年手上。
苦楝,你在做什么啊?
傲慢、自负、轻敌、懈怠。
如今连容颜都快维持不住,破境本是好事,可是黄符阵并桃木剑重创了她,流失的法力让她无力招架破境所需耗的精气,反倒迅速衰败,连头发都已半白。
这人不人鬼不鬼的狼狈模样是狂妄自大的代价。
她牢牢地记住自己今日的模样。
她行之道,意在不生是非,不生憎爱,不生?慢,不生执着。
可她生了?慢之心,一直以来目中无人,自视甚高,才致今日被小道士轻而易举一剑穿心。
太顺遂了,苦楝。
这是一个教训。她冷静地想。
一声马蹄声嘶鸣,苦楝回头细听,刀剑厮杀的铮鸣,有凡人在大声呼救。
她叹了叹气,抬手变了个帷帽遮住面容飞身赶去。
林道之内,是埋伏好盗匪在劫持赶路的旅人,马车散了架,崎岖的道路上仆从死状惨烈,还有一名年轻公子应当是被众人回护着,勉强苟延残喘。
苦楝精神不济也懒得周旋,指尖一动,无数乱石向盗匪们击去,盗匪们躲避不及,被笨重的巨石围着砸在胸口,压在身上动弹不得。
而苦楝在一片混乱中走到那年轻公子面前,虚弱的一张俊朗面孔,身上到处都是伤口,她抬手给人喂了颗凡间的丹药,顺手给他止住了伤势,塞了一些银两,施法将人移至最近的药堂。
她不能用法术擅自更改凡人寿辰,只能帮到这儿了。
郑钰朦朦胧胧中感觉四周的动乱平息了,有浓烈的不知名香味离得很近,一只手蹭过他的唇,给他喂了药,他想睁开眼看看,隐隐约约只瞥见朦胧的黑纱帷帽。
苦楝不能再停留了,她转身便回了梁渠山的洞府。
她未曾注意自己发间的楝木簪无意中掉了,随那年轻公子落在苏州药堂门前,被一只痩白的手捡了去。
梁渠山洞府内依旧是十分素净,并不花里胡哨堆了许多妆饰,只一方铺着柔软蚕被的暖玉床,还有一汪灵气十足的温泉。
苦楝的衣物脱在一旁,发髻随意地散开,她服了颗万凝丹,整个人赤身裸体泡在灵泉里,雾气蒸腾,她半白半黑的长发沾了水似乎恢复了些许光泽。
那张覆满蛇鳞的面容苍白疲倦,胸口的伤势焦黑一片,灵泉的水流覆盖在她整个身躯之上,源源不断为她平复胸口伤势。
她凝神打坐,忽而皱起眉头。
是舟疏在用通玉唤她,她本来答应了同舟疏过生辰,可如今她实在无力再去见舟疏了,指尖一点,施法写了寥寥几字并生辰礼送到舟疏眼前。
扬州下了雨,滴滴答答落了一地。院子里的芭蕉快枯萎了,深绿色的叶片转为焦黄。
舟疏一身白衣站在院子里期盼地等她,没等来人,只等来那封信和那对笔墨。
舟疏第一次唤她未见身影,有些着急地展开信。
“有事难归,抱歉,祝你生辰快乐,勿念。——苦楝。”
他捏紧了这封信,有些怅然地望着外头细细密密的雨雾,朦朦胧胧的细雨却阴冷刺骨。街上没什么人影,他自然也什么都望不到。
舟疏叹了叹气,小心地捧着笔墨与书信回了内室。
红木桌上,那碗长寿面冷了,面成坨一团。
他孤零零地坐在桌子前,沉默地开始吃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