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泛起浅淡的鱼肚白,熹微晨光映落在傅宅背靠的山麓,正门前喷泉汩汩而出,溅起细密的小水花。
梁映真一觉醒来,床的另一边已经空了。
她微愣了愣,厚重窗帘透出一线微暖的晨光,应该醒得不算晚吧,拿来手机一看,六点二十。
她昨晚睡得很早,这个时间醒来神清气爽,没有赖床起来洗漱。
下到一楼时有昨天见过的佣人上前,引她到餐厅。今天陈静或许还没起,只有她一个人吃饭,竹筷落到盘里的声音清晰可闻,更显安静到诡异。
“那个……”
她转头看向站立的两人,露出浅浅的笑:“你们叫什么名字呀,总不能以后都那个那个地叫你们吧?”
两人皆是一愣,到傅家做事几年,除开私下与其他人的称呼,傅先生是从未问过她们的名字的,有事吩咐直接出口。
“我叫高文莉。”
年纪稍大的介绍完,另一个年纪稍小,大约三十左右的也往前站了点:“我叫汪倩。”
“嗯,以后我叫你们高姐姐和汪姐姐吧。”吃得差不多,她拿起一旁的餐巾轻轻擦拭嘴角。
“夫人随意怎么叫都可以的。”
两人对“姐姐”的称呼似乎诚惶诚恐,又站回原本的位置,一言不发。
再一次的,梁映真忍不住想象傅审言在这里生活的模样,却又忍不住觉得,或许他那样的人在这个环境下生活更如鱼得水也不一定。
接下来两天也是一样,每日醒来旁边已经没有人影,如果不是枕头有睡过的痕迹,还以为他没回来过。她睡得早晚上也见不着,白天看看书、做做复健训练,出门逛了一次街,也没买什么,闲暇时会逛逛宅院。
除开二楼有一间房附上密码锁,其他地方都看了一圈。
这天清晨,她如往常一样醒来,揉揉眼睛忽然觉得不对劲,眼睛大大睁开看向刚从浴室出来、拿毛巾擦头发的男人,只腰下裹一条白色毛巾,上身一览无余,他一边往外走带出稍许浴室里的水雾,坚实的肌理有几滴水珠顺着滑落,隐没在腰际毛巾边缘。
梁映真倏地移开视线,往被窝里缩了缩:“你怎么在这?”
“这里是傅家。”
脚步声从右边绕到左边,响起窸窸窣窣穿衣的声音,咔哒一声轻响,像是皮带扣上了。
她拉下挡住视线的被子:“我当然知道是你家,今天不用上班吗?”
“今天是周六,你在家里待太久了,不知人间岁月。”
“……”
这都怪谁啊?
离珞雪山那么远,韩真佩过来一趟往返近三个小时,来一次回去路上把车蹭了。
梁映真有些丧气地拍了拍软被。
“你可以回去上学。”傅审言由下而上,依次扣上衣扣,“当然,你愿意的话。”
梁映真的眼睛从他刚开口便亮了起来。
现在腿脚基本没有问题,陈静也说每日的锻炼更多是巩固成果而已。以前在梁家上下和睦还好,这里人人都安静不爱说话似的,她只待了几天就觉得快要发霉,可若是出门去逛街,天天去也没意思了。
一想到可以重回校园,她迫不及待地坐起身,掀被下床,光着脚踩在地板上,小碎步跑到他身旁,也没多想就冲动地捉住他的小臂。
“真的吗,真的可以吗?”她眼睛明亮,兴奋得语速也快,“太好了!那我要上学!”
傅审言不着痕迹地睇了眼她握住自己的手。
“在家里我要闷坏了,自己一个人看书也没多有意思,我想上学!”她忽然一顿,迟疑起来,“可是……是不是要重新高考呀?”
她说完一顿,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会有高考很痛苦的概念,只是下意识就这么说了出来。
“你出事后,岳母给你办了休学,后面办些手续就可以回去上课。”
那时赵卓丽尚抱有她会醒转的希望,后来有过一次心脏停搏便死了心,却忘了去注销她的学籍,没想到现在还能派上用场。
傅审言盯着她嘴角绽开的笑容,继续说道:“有一点说好。”
“你说你说。”她笑靥如花。
“不住校,还住家里。”傅审言瞥见她不服气的眼神,轻扬了扬眉,“这是回学校的基本条件。”
说完他微微施力,将小臂从她的手里抽出,梁映真愣了愣,慌忙松了手,真是高兴得一时昏了头。
“好吧。”
她答应得十分勉强,虽然心里隐隐也明白他不会让她住校的,毫无来由但就是知道。
“那什么,还是谢谢你了。”这句说得十分有诚意。
如果他不说,她也不会知道休学这事,话又说回来,为什么妈妈之前都没有提过呢?
“那什么。”傅审言重复说了这三个字,朝她扯了扯唇,“你打算一直这么叫我?”
梁映真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听他继续说:“言言,好听么。”
目光疏淡,语气却是嘲讽。
“……”
她脑子轰的一下,呆了几秒,以极快速度冲回床头柜边拿起平板牢牢护在胸前。
“平板是我的你竟然偷看这是侵犯隐私你知不知道?!”你个变态!
后半句她气极也没出口,万分艰难地忍下了。
傅审言抬着手腕,目光半垂,慢条斯理扣袖扣:“不设密码,看不出你多注重隐私。”
“我现在就设置!”
她哼了声,拿着平板特意背转过去,拿生日当密码太容易破解,想了想也没好主意,便拿出院那天当四位数密码,1201,简单好记。
再转身,房里已没有傅审言的身影,直到中午用餐时间,才见他从二楼带密码锁的房间出来。
宽大的餐桌只有三人坐在桌前,傅审言一边上首,安静不语用餐。
到午后梁映真跟陈静去做复健巩固训练,两人算是相安无事,和他不在时并无区别。
-
“先生,有一个男人想要这会拜访,说他是圣力房地产的总经理翟远,放行吗?”
晚上,傅审言在书房工作中途,收到电话时轻扬了扬眉,昨晚圣力的副总刚被经侦队带走问话,翟远动作倒是快。
“带他到会客厅。”
结束通话,他给石景宽去了电话:“联系万城许总,告诉他是时候收网了。”
“好的,傅总。”
翟远在车被缓缓打开的门放行,经过路灯下宽敞的高尔夫球场及喷泉花园时心情五味杂陈,遥想当年傅承言意外身故、傅氏摇摇欲坠时,他曾妄想过趁傅氏之后败落收购这个宅院。
而现在,风水轮流转,却是他求情到傅审言跟前。
翟远被人引到会客厅坐下,不一会便有人端来茶水,请他稍等,这一等就是近一个小时,既然会被放行明显傅审言此时就在楼上,但他明知也只能等着。
正在他焦躁不耐时,会客厅的门一开,傅审言缓缓迈步而入,神情自若,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淡笑着说着不走心的歉语:“劳烦翟总久等了。”
“哪里,就一会儿不碍事。”
翟远堆出笑容,试探着开口:“哎,嘉虹那个拍卖啊,出事儿了!我之前跟您透风说让利,让明科意思意思出个价,结果底下的人出的太少了,现在经侦非说我们三家围标,昨晚把我那副总给抓了,说要调查。这个事儿吧,我想您肯定有法子,先帮我把人捞出来行不行?”
四天前,嘉虹地块拍卖。
前期审核有资格的三家房企是明科、圣力和万城。政府底价六万,如果不围标,造成恶性竞争大有可能,拍上十万也不是没有可能,吃亏的还是房企自己。
翟远事先跟另两家通好气,许以利益让他们象征性出个价,明科和万城就出个低价陪跑,那么圣力只需比他们再多上几百,便能顺利拿下这块地。
事先说好五百、五百地提价,而明科和万城居然只出了六万零十快,之后不再出价,出价六万零五百的圣力自然成交,拿了地块。
但政府怎么可能允许几乎是以底价卖出黄金地段,派出经侦调查是不是违法围标,圣力拿下地块,自然就将圣力负责投资的副总方照带走。
作为圣力的老总,翟远如何能不急?
此时门又被人打开,佣人进来添茶水,便出去了。
傅审言倾身拿起茶盏,徐徐吹气,轻抿一口,吹一会,再抿一口。
翟远心里火急,话也先说了,只能干等。
好不容易等他放下茶盏,他缓声说:“副总被抓而已,换个副总不就行了?”
“这怎么行呢?!”
江城谁人不知圣力地产的副总方照是翟远的女婿,上个月孙女儿的满月酒才办,他怎么能让孙女儿失去父亲。
何况,这根本不是高管一个人的事。
一旦被认定围标,圣力三年内不得拿地,江城地贵,没有房企会屯太多地皮,三年不拿地开发,基本也就凉了。
话一出口,翟远看见对面年纪仅仅是自己一半的男人眼里闪过的戏谑,霎时明白了,冷下脸沉声道:“是你,和万城串通故意低价构陷我们围标。”
“是你先来找明科,怎么能说是构陷,翟叔。”
傅审言淡淡叫出十几年前的称呼,翟远一愣,又见他再拿起茶盏吹了吹,温声道:“我不过是帮你把戏做过了一点。”
翟远猛地站起身,怒视着对面:“阴险!”
傅审言搁下茶盏,慢慢站直,嘴角那一丁点笑意隐去,垂下眼,目光不避不让。
“何必道貌岸然,你我心知肚明当年你趁我哥出事,联合做空明科股价,亏损不多不少刚好是一个圣力。我找回的,只是我应得的。”
翟远久久没有出声,他当然记得圣力怎么发家的,靠的就是当初傅承言出事时吸的那点血。
十几年来明科和圣力合作颇多,他以为这位只看眼前利益,往事早已时过境迁。
原来是等一击必中的机会。
翟远万分丧气从会客厅出来,忽然回头冲向身后的傅审言,如今万念俱灰也顾不得其他了,只想泄愤。
他举起拳头冲过去,被男人敏捷抬手包住拳头反手一拧,腰也被一脚狠踹,当即被踹出几米远。
“……啊!”
餐厅传出一声惊呼。
傅审言扭头,目光凌厉一扫:“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