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整理此次率先发声的书庄名册,汇编后,送过来给我看。
一道道命令有条不紊地传下。
总执事一边满头大汗地听着,一边飞快地记着。
一边满心忧虑地想,这可当真是什么无聊手段都用上了,跟仙门的仙字算是八竿子都打不着关系了,一边又莫名有种说不出的快意,只觉得,就该如此!
最后,左月生露出一个森然的冷笑:让他们狗咬狗,狠咬一口毛!等咬个半死,就该我们上场了!
是,阁主!
总执事肃然应下。
左月生脸色好看了一些,转了一圈,转回原来的位置,也不在意刚刚椅子上被自己踩出几个脚印,一挥袍袖,重新落座:对了,仇大少爷那边什么消息?陆十一他们又在做什么怎么连他们也对三十六城的事情没有察觉
回报阁主,神君离开梅城后,就不知去向,下边诸阁都说未见到神君在哪座城池现身。总执事答道,陆公子和叶仓大人同去鹤城,娄大人同样现身鹤城,而普渡佛子在梅城留守。
仇大少爷不见了?
左月生顿时皱起眉。
总执事观察着他的神色,斟酌着道:阁主,曾有人看见三十六岛的大妖之首,牧狄出现在梅城。这是下边送上来的相关汇报
行了,左月生一挥手,不用看我也知道都传了些什么谣言出来,不就是那套,神君徇私,纵容妖兽行了行了,以后有这些东西,统统给我丢厕所去。
总执事不敢再说话。
左月生抬手捏了捏太阳穴,心中把御兽宗连带那些听风就是雨的蠢货祖宗十八代给问候了个遍。
见鬼的,仇薄灯要是真跟三十六岛消解旧隙了,那他娘的,这家伙还至于咳了十二年的血?妈的,这帮蠢驴,不,比驴还蠢的家伙,哪天仇大少爷真发起疯来,撒手不管,老子第一个放鞭炮庆祝。
只是
西洲诸多城池真的蒙受血灾,死伤惨重生灵涂炭,连太乙宗的年轻代弟子都出现在战场了,仇薄灯却始终未现身。
那他到底去哪了?
不知道为什么,左月生隐隐约约,总有些不安。
总执事退了出去,房间里恢复了寂静。
左月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精疲力竭地靠在红木雕花椅背上,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脸他已经三个月没像样休息过了,全靠每天晚上打坐半小时冥想维持精神。
秋来转冬的时节,是整个山海阁最为忙碌的时间,因为大部分城池在秋季末端完成丰收,漫长的寒冬里,不务农事。该做的就是贩运所得,而在这些年,将一大部分商铺转向凡人的山海阁,就要奔走于各洲各城之间。
尽管出于仙门,修士的倨傲心理,不是所有仙门都愿意低下身,去直接做这类生意,给了山海阁见缝插针扩张的可乘之机。但山海阁分阁遍地生根的状况,还是会引起其他仙门的警惕和戒备,冲突与摩擦,不可避免。
要给老头子的清山镇海收尾,要保证山海阁转型的成功,要在不引起其他仙门太多反应的前提下,让山海阁成为一双监视十二洲的眼睛。
个中种种,只能用操蛋一个词来形容。
表面上,山海阁强盛一时,但左月生比谁都清楚,十二年的时间毕竟还是太短了。他不过是利用一些从仇大少爷那里听来的手腕,钻空子,跑前头,近乎揠苗助长地把山海阁扒拉起来。
要慎重。
要步步小心。
如履薄冰十二年,左月生把贪生怕死发扬了个彻底,一切以发展生产为目标,绝不跟人耍狠斗殴。
唯一称得上冒险的,便是这一次,乘坐飞舟离开烛南,赶来西洲了。
人生在世,当有所为,而有所不为。
小兔崽子,你修为寸步不前多久了,仗着个玄武血脉就想胡来?
一道不善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
师父啊,您老就让我清静一小会吧!
左月生哀叹一声,一巴掌糊在自己脸上。
矮个子的老天工从紧挨着雅间的炼器室里出来,目光不善:我就没见过,哪个徒弟居然要师父给他当保镖的梁诗那个老小子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早知道你这家伙会这么个德行,我就算跳沧海也不会收你做徒弟。
您老老当益壮嘛,左月生赔着笑脸,这不,要不是有您护航,我哪里敢出烛南啊?
老天工哼了一声。
勉强算是接受了这个解释。
房间里又静了片刻。
你就打算一辈子这样下去?老天工忽然问,看着自己这个在炼器一途上天赋卓越的徒弟。
他问得没头没尾,左月生却清楚他的意思,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十二年来,他掌控下的山海阁从事的商业活动,几乎称得上犹如鬼神,买进卖出,驻点连赢,简直称得上无往不利。私底下,人们给他起了个绰号,叫做捞金手,是说他这位山海阁阁主生就一双专门捞黄金的手,手伸向哪,哪里就有黄金。
但事实上,商如风云,晴雨难定。
哪有人真是手一伸就可以捞到金子。
只能说,左月生确实是个奇才。
别人修道为长生,他倒好,学那些阵术家符箓家,专门修灵识去了。问题是他修灵识,也不是为了画符刻阵,而是为了能够同时算几百本账本,同时计算几十处地方的生意到现在,已经变成,就算他瘫在椅子上,脑子里也有无数信息在同时流转。如今,左月生就是整个山海阁的大脑。
正是因为如此,山海阁才能以堪称恐怖的速度,变成一个前所未有的庞然大物。
但这么做弊端也很明显。
灵识过强,而体魄不受,筋脉难撑。
要想避免这种结局,只能通过单调的锻体,将灵识与体魄相融。但左月生都快恨不得把自己掰成三个来用了,又哪有时间浪费在瀑布深潭的锻体淬炼上随便锻个体,就得闭关个百八十年的。
眼下这风云变幻的局势,闭关百八十年?
那出来后,黄花菜都特么凉了。
最后还是利用了玄武血脉,配合药物,将这份负担扛了下来。代价就是,他这个大阁主,现在算是彻底越长越胖,越来越趋近山海阁的镇海神兽玄武了。
左月生低头戳了戳自己的肚子,寻思着,这次刚好,也不用等药谷那边送药过来了,顺路让陆十一那家伙给自己配副药就行了。
再不炼体,小心直接炸成一团碎肉。老天工面无表情地说,人都说收徒防老,我倒好,还得给你多打副棺材。
哪能啊,左月生在师父面前把山海阁大阁主的架子卸了卸,四肢大张,摊成一片,这不是一时半会,没什么法子吗?再等等吧,再等等呃,至少等这两年的事情先解决了,我就跟您打铁去。
他是人,又不是神。
怎么可能两头都完成得漂漂亮亮。
说实话,光把山海阁拉扯到眼下这个地步,左月生已经觉得自己死后能跟老头子和老娘,把牛皮吹到天上去了。
能够同时核对四处天筹的仇薄灯尚且无法无所不能,何况他就是个血肉凡胎的人?
再说了,左月生嘟哝,他们够强了,打架让秃驴和陆十一去上好了,我还是算点账本比较轻松自在你知道什么人最安全吗?当然是打仗时候躲在后边的人最安全,我现在就是那个仓库大总管!
他振振有词,老天工却压根就不肯再听了。
还有一个时辰就到西洲洲界。
左月生赶紧闭嘴,趁老师在身边,抓紧时间补个觉,让连续运转到快要爆炸的脑袋休息休息。
闭上眼,他听见老天工在叹气。左月生知道老师为什么叹气他真正挑起山海阁这个担子后,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他们左家,代代人,代代追寻,追寻到头,总是因为种种原因,放弃了。
就像他的父亲,
因为太艰难,太不可实现。
可左月生不想放弃。
他要做山海阁的阁主,也要做枎城随风直上的左月生。
第154章 我们可以选择守护
阁主, 到西洲地界了。
总执事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的瞬间,四肢大张瘫在躺椅上呼呼大睡的左月生立刻像颗皮球一样, 弹了起来,熟练地一扯衣袖,一整腰带。短短一个时辰的小憩,就又恢复到他那副生龙活虎的土匪做派。
刚正完衣袖,飞舟外就传来一道沉稳的嗓音:西洲荒芜,山海阁主远道而来,不胜荣幸, 可否一见?
嗓音传入的瞬间。
老天工悄无声息地从房间中隐去。
千丈高空中云层汹涌流动,一位短须褐衣的老者驭一条鬓须皆张的恶蛟而立,手背上套十二枚铭刻妖兽图腾的金环,腰间的一枚兽首腰牌正自微微发光。恶蛟张口, 云层中忽而风流急动。
风推流云,向前平去。
却诡异地静止。
仿佛撞上一重透明的琉璃罩, 白云如海浪一般倒卷起来。停在距离一艘白玉金阁的云中宝船大约三十来丈的地方。那艘船华丽非凡,船上的高阁共有九重,重重精致如八宝转子, 青金色的琉璃攒尖奉城连砖顶分四脊, 四条脊上蹲着的走兽, 仙人流光溢彩。隐隐约约间, 散发出非同寻常的神异气息。
单就屋脊上的一尊饕餮走兽像,便价值千金。
整艘飞舟加起来, 已不可计量其贵几何。然而令短须褐衣的长老明面唤出恶蛟, 暗中紧扣十二驯兽金环的, 不仅仅是因为它所耗费的恐怖财富,更因为它的出现代表一个如今在十二洲称得上一方大人物的贵客, 抵达西洲。
金楼白船江月生,山海悬镜名左家。
山海阁阁主,左月生。
此人与其他当初几位闻名一方的纨绔不同,在十二年间修为并未有太大的提升。但作为左梁诗的独子,在左梁诗殉道之后,能以低微的实力,用短短十二年重振山海阁,某种程度上,却是另类的恐怖。
除去如今山海阁雄霸一方的财力外,左月生还有另外一个身份:
天工府少府主。
烛南大劫后完成清理门户的天工府宣布出世。天工府作为十二洲最擅长炼器的仙门,一朝出世,顿时引得四方势力芸芸相聚。包括御兽宗也曾派人去送过贺礼,希望能与天工府交好。
欲与天工府交好的仙门很多,除去地位敏感特殊的太乙宗和巫族外,几乎所有仙门都与天工府联系过要知道,避世千年,重开山门后的天工府,最需要的就是有人提供支持,结盟以渡过虚弱期。
令所有人大跌眼眶的却是,天工府开府当天,直接宣布他们的新任少府主:
左月生。
这是十二洲数千年以来,第一次出现有人兼掌两派。
山海阁与天工府,一个因两度大劫几乎半残,一个因千年避世走向衰败,两者联合在一起,竟然焕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生机。迄今为止,由山海阁调度资源,锻造零件,由天工府组装,铭刻核心的飞舟无处不在。
有些时候,真教人有些觉得这人间的风云变化,快如梦幻。
再往前推二十年,有谁跟别人说,纨绔榜上的几大恶少,会在短短十几年间,峥嵘必露,成为搅动风云的大人物,恐怕没人会信半个字。
短须褐衣的长老垂手立于恶蛟蛟首上,明面不急不躁,实则神经紧绷到极点。
一架金楼白玉舟,来的却是山海阁与天工府两大仙门!
眼下正值西洲命运最为微妙关键的时刻,任何一股插手其中的力量,都很有可能搅动起新的狂风巨浪!
机括转动声响,精致华丽的金楼白玉舟舟侧的栏杆向左右两侧敞开,一条铺设海水龙纹的白石陲带踏跺伸了下来。
短须褐衣的长老手指划过腰间的腰牌,恶蛟化作一道清光,没进腰牌中。
他登上飞舟。
哗啦哗啦。
山间的流云随着衣袖的起伏涌动。
一处便是正中也水汽缭绕,雾聚不散的深谷内,一名身着朴素道袍,背负斗笠,脚踏藤鞋的青年正在摇晃着手中的六博箸。一位十一岁的道童板着肉乎乎的小脸,一本正经地指责他:师父,博赌乃丑习陋弊,您身为掌门,不仅不以身作则,还带头玩六博,不合仪礼仪,更非长者尊者所为。
摘指师长,也不是弟子所为啊?相貌清隽的青年道士笑道,小阿一,你这可不合礼仪。
被反过来指责的小道童不见一丝怯色,反而神情越发严肃:神君说过,人非圣贤,孰能无过[1],是故弟子可以为师,师亦可为弟子[2]。老师有错,身为弟子就应该及时指出,而老师当不耻下问,及时更过才对。
你可少看点乱七八糟的杂记野谈了吧,青年道士失笑,什么神君说,神君有言,神君曰,仇大少爷他知道自己话那么多吗?全都是些说书人托辞神君,杜撰的。嗯,算不上什么坏话,顶多就是对神君的不靠谱吹捧不过你少看点那些东西为妙,仇大少爷可最烦那些文绉绉的条条框框了。
真、真的吗?
刚刚还稳重如大人的小道童顿时瞪大眼,露出几分慌乱。
真的,比真金还真,清隽道士懒洋洋地说,为师骗你做什么?
小道童朝他投去不信任的目光,嘟哝道:你又不是没骗过我。
清隽道士一时语塞。
大抵以前当真干过不少非人哉的事情,清隽道士一时心虚,急忙岔开话题:这几根博箸,就是为师今天要教给你的东西,略一顿,他放慢语速,悠悠地问道,小阿一,这世上的博箸,有大小之分,博金银,博前程,都只算得上是小博,哪怕以此一夜富甲天下,也登不上什么台面。那你可知,这大博,博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