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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兰锦。
    兰锦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他没有怜悯之心,所有的正面情绪,在他这里都找不到痕迹,直到那一天他以为自己活不成了,却在机缘巧合下,被沈映雪救了下来。
    那份一直被他鄙夷的善意,成了兰锦黑暗人生中唯一的光。
    兰锦的情绪也不自觉被沈映雪带动,他好像被沈映雪感染,渐渐欣赏起了在魔教中难能可贵的正面情绪,也不自觉地调整自己,收起可怕的那一面,成了现在这副书生模样。
    从前的暗部,现在的簪花巷,没有人知道兰锦的过往。他们只知道这位同僚行事果决,有些迂腐的忠诚,对沈映雪死心塌地,永远不会背叛。
    那其实大部分都是兰锦的伪装,唯一真实的,就是他对沈映雪的忠诚。
    依照兰锦对魔教的了解,不难猜出那些高层做了什么,让沈映雪从当年天真懵懂的小孩子,变成后来杀人不眨眼的邪傲性子。沈映雪成了魔教中的一员,在沈淮和诸位护法的设计下,他变得像前几任魔教教主一样,把魔教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历来的魔教之主,都是这样培养出来的,如果没有几年前那件事情,韩敬也会走上沈映雪的老路。
    兰锦以前没觉得这种情绪有什么问题,可是当魔教不复存在,沈映雪因此疯魔,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他看着沈映雪抱着令牌,从床上爬起来,缩在床脚,目光涣散,静静地发呆,心里就难受得很。
    教主知道他对魔教的感情,都是别人一手操控的吗?
    他这么高傲的一个人,如果知道真相,恐怕会更加崩溃吧。
    没人敢动您的东西。兰锦说,无论是令牌,还是魔教。您武功高绝,所经之处人人畏惧,声名远扬响彻江湖,谁都知道得罪您的下场。知错犯错的人,自该严惩。终有一日,您失去的东西,都会回来的。
    沈映雪愣了一会儿神,打开游戏机,悲伤地发现没有存档。
    他怎么就毫无知觉地睡着了呢?
    这件事情对沈映雪的打击很大,他以前可以熬整整两天,为什么现在连三个小时都熬不住了!这具身体是有多虚!
    沈映雪摸了摸自己的腰,该不会那个什么桑子尘捅的那两剑,把他的腰子给捅坏了吧?
    沈映雪想想就觉得可怕,他还这么年轻,连玩游戏的精力都没有了,他是不是真的快死了呜呜呜。
    兰锦看到沈映雪突然紧紧地握住令牌,脸色变得苍白,关切道:教主?
    沈映雪抬头看他一眼,猫猫,我该怎么办?
    兰锦不敢擅自靠近他,看到沈映雪如此脆弱无助,怜意顿生。这里只有他和沈映雪,沈映雪神志不清,照顾他的责任自然落到了兰锦身上。
    兰锦平日里只敢表现出来对沈映雪的忠诚,自认为将那些见不得人的情感隐藏得一丝不漏。此时夜深人静,烛火摇曳,房间里只有他们主仆二人,沈映雪又意识不清,兰锦有一种做梦般的迷幻感,压抑多年的情愫也有了一个小小的宣泄口。
    教主喊我什么?
    兰锦试探着上前,见沈映雪没有攻击的意图,也不再防备他抢夺令牌,慢慢坐在床边,不再掩饰自己的爱意,就这样注视着沈映雪。
    猫。沈映雪说,你好像一只猫。
    原来我在教主心里是只猫吗?
    沈映雪发现流泪猫猫头今天不流泪了,那双眼睛变得跟平时都不一样,沈映雪分辨不出其中的深意,但是有点背后发凉。他表面镇定,不露胆怯:你这是什么眼神?
    不愧是您,就算已经这样,也能看出来我的心意即便您已经是我失礼了,还请教主勿怪。
    兰锦的声音很温柔,跟他平时的温柔不太一样,带上了他矫揉做作,故意吓人时那种甜腻的感觉,但是没有毒蛇似的冰冷,反而令人觉得亲近,有一点撒娇的意思。
    你正常一点!沈映雪没想到自己也有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他抱着令牌,往墙边缩了一下,心想荀炎说的果然是对的,这里的危险实在太多了,最开始他只想到了关乎性命的背叛,没想到除了那个,还有很多不可控的因素。
    教主不要怕我,我不会对您做什么的。兰锦没有因为他回避的动作受伤,依然很温和。
    沈映雪实在是被顾莲生的暴力倾向吓到了,这里又没有监护人救他,就他这个小身板,一拳都能把他打个半死。
    兰锦的温和确实有用,适当放松了沈映雪的戒心。
    教主说我像猫,那我就是您的猫。兰锦看着沈映雪,回想起当年那个冷漠的少年,那时候,教主是不是也觉得我像猫一样弱小无害,才肯施以援手,救下我的性命?
    沈映雪眨眨眼,不记得了。
    原来他们之间还有救命之恩吗?
    两人又聊了几句,兰锦温和守礼,沈映雪提起的心落了下来。
    他有心打开游戏大战一场,可是思维困顿,又开始犯迷糊,眼皮也渐渐沉重。沈映雪打了个哈欠,身体不再紧绷,肌肉放松,缩在角落里晃悠。
    我记得就好。兰锦说,教主安心睡吧,不必这样委屈自己。
    他从来没有奢望过这份感情能得到结果,在兰锦心里,沈映雪就该是冷漠无情,只把魔教放在心上的。他想象不出来沈映雪和任何一个人相爱的样子,包括他自己。
    与此同时。
    皓月当空,江寒枫抽回手中之剑,眼前的人缓缓倒地。
    他挽了个剑花,剑上的血液甩成一条直线,洒落在地上。江寒枫一身白衣纤尘不染,他目光冰冷,环视四周,围攻他的人生生被逼退半步。
    江寒枫冷声道:还有谁?
    他声线本就清冷,带上怒意后如锵金鸣玉,只可惜无人欣赏他的风貌。
    二十几个黑衣人拿着刀剑,把江寒枫团团围住。哪怕他们的同伴已有不少死在江寒枫的剑上,依然没有退意,他们举起刀剑,直直地冲了过来。
    江寒枫步履轻盈,躲避开杀手的攻击,手起剑落带走他们的性命。
    自习剑以来,江寒枫杀过很多人,杀人的感觉对他来说,一点都不陌生,甚至称得上习以为常。但他一直都很清醒,绝不会放任自己沉溺在杀戮中。
    离开玉鼎山庄这一路都有人追杀他,江寒枫知道伏晟那伙人在算计他们,他当徒弟养大的孩子,竟是沈映雪的义子,也不知与伏晟有什么图谋,这些杀手刺客,很有可能就是他们弄来的。
    但是随着出来的时日渐长,追杀他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从最开始的一盘散沙,变成现在这样无惧生死,江寒枫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这些人武功太高了,就算是江寒枫,想要对付他们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他并未赶尽杀绝,留了几个活口,抠出黑衣人口中的毒,警惕他们自尽:是谁让你们来的?
    那人停顿一下,笑着说:簪花巷主人。
    最近簪花巷声名鹊起,江寒枫又在江南附近,哪怕他孤身在外,也听说过这个奇特的地方。
    簪花巷是出了名的混乱,怎么可能培养出这种行动有序的杀手?这些人与其说是杀手刺客,倒不如说是死士。
    江寒枫虽不能确定,还是诈他一下,你不是簪花巷的人,你是朝廷的人。
    那人无法保持冷漠,惊诧看向他:你怎么他迅速反应过来,你是故意这么说的!
    他的眼睛中骤然迸发出恐惧,那是比死亡更深的恐惧。
    江寒枫的剑指着他喉咙时,这个人都没有变过脸色,甚至还能笑出来,嫁祸给簪花巷。江寒枫只是说出了他的来历而已,他就面色大改,情绪崩溃,只能说明他背后的主人,绝不是良善之辈。
    朝廷的人。江寒枫在心里念了两遍,松开桎梏死士的手。
    朝廷的人太多了,江寒枫一时间想不起来,谁会蹚这趟浑水。他对死士道:他想让我死?
    死士畏惧主子,眼见任务完不成,就算不会死在江寒枫手下,回去也要受罚,倒不如临死之前积点阴德,他不想让你死,只怪你爱上了不该爱的人。
    沈映雪?还是沈映雪的那个假身份?
    死士说完,竟没有离开,抽出剑来引颈自刎,死在了江寒枫面前。
    他的武功不算低,江寒枫已经准备放他离开,自觉离远了一点,没想到在有活着的希望的时候,他依然会选择自尽,一时间来不及阻止,只能看着他带着秘密死去。
    接近三十个黑衣人,一个活口都没有。
    尸体上很干净,除了武器再也没有其他的东西,无法证明他们的身份。江寒枫不知道他们的底细,但是他清楚,自己这一路上大概都在被人监视,否则这群杀手,不会如此轻易地找过来。
    对方是个深不可测的人,只是不知道与沈映雪有何关系。
    江寒枫跳上屋顶,月光洒落在他的身上,白衣越发鲜亮,衣摆随着晚风飘动,在黑暗中如同鬼魅。
    白昼即将来临,远处的夜幕泛起大片的紫色,整个小镇都被静谧安详的气氛笼罩。
    一小队车马从不远处缓缓驶来,马车前面的人穿着同样的黑衣,他们表情肃穆,无人交谈,严肃地像是在押运犯人。
    后面的马车却是装饰华丽,车帘是浅淡的粉色,上面用金线绣着牡丹,马车前面还悬挂着两盏精致的琉璃宝灯和小巧的银铃铛,应是闺阁女子出行,芬香与清脆的银铃撞击声传向远处。
    这个时间,怎么会有女人在外面走?
    江寒枫在高处看得真切,如果此时仍是午夜,这一幕更像是艳鬼出行。
    江寒枫顿时有一种被困在蚕蛹里的感觉。
    追杀他的人,莫名消失的沈映雪,突然出现的簪花巷,还有不远处那辆香车。
    他决定追上去探个究竟。
    白衣剑客运起轻功,远远地在车队后面跟随,躲避开那些汉子,还有来自马车里面的视线。
    马车不紧不慢地向前走,从街道上的大路,拐进了狭小的胡同,江寒枫犹豫一下,跟着一起进了胡同。
    巷子又窄又狭长,江寒枫坠在后面,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脂粉味道。他嗅觉还算灵敏,揉了揉鼻子,适应一会儿之后,捕捉到了混杂在其中,不甚明显的淡淡血腥气。
    脂粉味道太浓,江寒枫刚才也杀了人,还以为是自己身上的血味,等他在这里停留了一会儿,才猛然发觉,这种味道来自于脚下的土地。
    簪花巷。
    江寒枫的头脑中浮现出这个名字。
    最初这是风尘女子流落到这里,她们的门户从不关紧,时常有美人在门前梳妆打扮,吸引过路行人商户过来过夜,赚取微薄的酬金维持生计。
    后来这里成了亡命之徒的收容所,住在这里的姑娘们没了踪迹,簪花巷与它的名字彻底没了关系,只剩下混乱、肮脏和血腥。
    想到这一点之后,江寒枫记起了簪花巷今日的传闻,一股压迫感扑面而来,浑身的毛孔都叫嚣着危险,前面那辆马车也愈发深不可测起来。
    他不敢离得太近,趴在墙边,放低了呼吸声,静静看着马车在其中一所深紫色的小门前停下来,两边的汉子拿出脚踏,掀开车帘,接着从里面伸出一只手,那汉子扶着那条纤细的手臂,一个美丽到令人窒息的女人款款走出。
    她穿了一身紫藤花般的衣服,里面是白色的衣裙,外面是一层轻盈的紫色轻纱,衣服上没有多余的纹饰,头发用一支简单的珠花金钗挽起,她颜貌绝美,妆容素雅,有几分书生一样的儒雅。
    这个女子下车之后,回身浅笑,轻声道:到地方了,你也下来吧。
    接着又一个人探出头来,是个穿着水蓝色衣裙的女孩子。
    她年纪比刚才那个女子稍小一些,容颜一样美丽,个子很高,眉眼间有几分英气。
    两个女孩子手挽着手,很是亲昵,有说有笑地进入那所紫色木门里面。江寒枫呆的位置比较高,清楚地看到她们两个进门之后,不再贴得那么近,离了差不多有三尺远,一前一后进了屋。
    江寒枫大为震惊。
    纵然他再聪明,也想象不到,会是这样的发展。
    那个紫衣服的美人,江寒枫从未见过,可是后面那个水蓝色衣裙的女孩子,他却熟悉的很!
    那是他当徒弟教养了三年多的小师弟,前任魔教教主沈映雪的义子韩敬!
    哪怕他穿了女装,脸上的轮廓和走路姿势都特意改过,江寒枫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对韩敬太熟悉了,韩敬的武功就是他指导的,他的骨骼是什么样子,江寒枫清楚地很。
    知道这一点之后,江寒枫整个人都恍惚了,坐在墙上看着天上已经光芒黯淡的月亮,他的心也似乎跟着黯淡下来。
    回忆起原本清晰明了的过往,瞬间复杂起来,他好像从来都没有活明白过。
    韩敬、簪花巷、伏晟、官府、魔教。
    这其中隐瞒了多少谎言?
    韩敬对沈映雪的恨意是假的,他的身份也是假的。那么不久前,在玉鼎山庄里居住过的沈映雪,究竟是真的沈映雪,还是韩敬找人假扮的?
    如果是别人假扮的,他的真实身份是否与官府有关?
    韩敬做女人时的打扮毫无违和感,他究竟是沈映雪的义子,还是义女?
    如果真正的沈映雪早已死去,除了庭轩之外,再也无人可以证明韩敬的身份。
    这个地方过于危险,江寒枫刚经历了一场恶战,不宜与人起冲突,他在墙上呆坐了一会儿,运起轻功,巧轻地离去。
    韩敬坐在桌子左侧,与曼奴交谈。
    下属端来茶水,放在二人面前。
    曼奴微笑着说:你的屋子已经提前打扫干净了,奴家想着,教主与少主毕竟是父子,许久未见,想来应该有许多话要说,便让他们把你的房间安排在了教主的院子里,就在教主住所的西面。
    韩敬用男人的声音回答:多谢曼奴姐姐了。
    曼奴用手帕捂着嘴笑,每次她看到韩敬穿着女装,用男人的声音讲话,都会觉得很有趣。
    姐姐别笑话我了,我在姐姐心里,也不知成了什么样子,恐怕半点男子气概都没有了。韩敬无奈笑道。
    要什么男子气概?如今这般模样,不也是极好的?曼奴说,现在院子里安静得很,想来教主仍在安睡,再过不久天就亮了,教主也该醒来。你身份尴尬,也急着卸掉妆容,等教主醒来,让他过目,决定你日后以何身份留下来。
    外面的人都知道韩敬是沈映雪的义子,他们找不到沈映雪,只能拿韩敬开刀。正好韩敬年轻,武功也及不上沈映雪,是个好欺负的软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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