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他今日的白衬衣过分不一样,明净的白似乎不像她认识的谈之醅了,所以纪笺忍不住把他想象成一个,已经真的成家的师兄,而那个家里,有个他真正的妻子。
“你以后给你老婆盛汤,也是熟门熟路了。”纪笺说了句,走过去落座,“以后要说给妹妹盛练出来的。”
“嗯,”他把碗推过来,“男人外面都有几个妹妹。”
“……”
纪笺睨他,没好气地笑道:“我认真的。”
谈之醅完全没上心,自己独自盛了半碗汤,喝了口,脸上一副吊儿郎当的样说:“我现在有老婆,想那么长远的事干嘛?早前还让我别重婚呢。”
“……”纪笺知道他在搪塞,两人早晚都要离婚的,她不可能拖累他一辈子,但是他说的也没错,等到时候再说吧。
谈之醅又拿起公筷给她布菜,不着痕迹地换了话题:“今晚的拍卖会有副油画……你应该喜欢。”
纪笺睨一眼说话的男人,“我刚刚看了,我家以前那副。”
谈之醅点头,他小时候没少去纪家,那画就挂在她爸爸书房。
纪笺:“我也不知道,后来谁卖了这画。”在她大二那年,家里破产,她彼时在国外,只知道家里很多东西、连房子都抵出去了,所以根本没去注意一副画的去路。
从小优渥,但是大二后所有一切,都是谈之醅给的。
她和他,好像一场宿命的轮回。
零几年中段,他们生活在隔壁不远的锡城。
那时纪笺初一,一日放学家里司机有事没去接她,她自己坐公车回去。
纪家在城外,她第一次坐公交车,坐累了,晕晕乎乎间在两个名字相似的站下错了。
一落地,车子刷地一下飞走了,留她在陌生的地方晕头转向。
那个年代不像现在遍地手机,还拿起来就能导航,彼时的学生除了装书的书包什么都没有。
纪笺问了一个在这个站下车、穿着同样锡城金中校服的男孩子,说这是哪里哦哥哥。
谈之醅说锡桥,她问,那去锡桥北是不是直走呀。他眉头微蹙,说那还要四个站呢。
城郊的车半天才去一趟,她没法等,就继续问往哪个方向,问完就走了。
谈之醅后来送她回去了,跟着她走了几里路,从天边还残存几缕落日余晖走到星星都起来了。
后来家里司机专门送他回锡桥。
过后司机说路上聊了几句,你那个同校的哥哥是从充州转学到锡城的,一个人来的,周五晚上就去城郊亲戚家住,他没来过锡桥北,只是从公交表上看到过还有四个站,人真不错,送你回来了。
后来纪笺再次遇见他是在校门口不远处公交站,她问他一起走好不好,他摇头,但被她家司机强势带走了。
久而久之,他就总会跟她说,我们笺笺真是个小心肝。
谈之醅大她两岁,家里不是和纪家一样从商的,那会儿有点事,他说得很隐晦,三言两语说就他一个人到这里,家里人在充州处理烂摊子。
反正后来他们很熟,纪家的人都认识他,他会去她家里帮她辅导作业,逢年过节他也没回去,经常被她带回家,他亲戚家挺势利的,并不怎么温柔地招待他这个落魄无家可归的人,人也经常不在家,温饱都是他自己解决。
那些年,谈之醅在纪家待的时间比在亲戚家多一倍,缺钱也是纪家父母给他。
就这么几年过去,他家里事情处理好了,他也高中毕业出国去了。
纪笺没什么特别的追求与喜好,生性柔和恬淡,那几年也就跟一个谈之醅时常混在一块,所以在两年后随着他的脚步到了麻省。
一几年初,她大二,家里破产,她一下子在美国沦落到了零几年谈之醅那样的状态,甚至更惨,彼时他还有家里人偶尔去看他,她没有,生活的资金也直接断裂了。
要不是此前毕业一念之间跟着谈之醅出国,她也不知道现在在哪儿落魄着。
这些年,熙熙攘攘到最后,此刻陪在她身边的,巧妙地只有一个谈之醅。
日子总是好似还停留在那个青葱朴素、什么都没有的年代,只有谈之醅挥金如土一掷千金的时候,纪笺才能想起来,时光这把从不迟疑的利箭,已经倏忽之间穿过了十四年。
“谁卖的不重要,需要就卖了。”谈之醅语气轻松地道,“反正买回来就是了。”
“要买?”
“我记得你小时候很喜欢。”谈之醅扬扬下巴示意她吃饭了,“你那卧室不是太吵最近在重装,到时候弄完挂进去。”
纪笺拿起筷子,却吃不进去,盯着那张口就来的人喃喃:“我住那清风竹韵的老式宅院,弄一水墨画我就不说什么了,挂一副油画上去?你是被这老板传染了混搭审美了。”
他无话可说地笑了,停下筷子瞧着她乐。
白炽灯在头顶如瀑布一般笔直地落在二人之间,若有似无地晃,隔着这光看他笑,纪笺觉得好像黑夜又变成了白天,有些晃眼。
谈之醅在她面前就喜怒都形于色,也有什么说什么:“你不也挺混搭的,嫌弃什么?”
“我怎么混搭了?”纪笺吃了口烤茄子,又茫然地瞧着这个男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