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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徽宏用了几番军中斥候暗探的手段,查清了前因后果,来向程夫人和江氏禀告。
宣婆婆收养的那个孩子,如今由陈嬷嬷带着,据镇上的老人说,他生母应该是几年乘船来的水路戏班上的旦角。
这个戏班子在南浔镇停了一年多,承接了地方庙会、寿宴、喜宴的演出,十分受欢迎,后面忽然有一日就连夜起船全班都走了,还没来得及唱戏的人家定金也白白付了。
想来就是因为戏班里有个戏子偷偷怀了孕,等养下孩子时被班主发现了,生怕有人来戏班找麻烦,这才抛下了新生婴儿在夜静更深时悄悄离去。
至于他的生父是何人,除了当初生下他的那个人,如今应该没人知道。
不过镇上的人都猜,莫不是南浔小宗的男丁。
倒是关于宣婆婆抱着孩子来找江氏的原因,徐徽宏遗憾地表示,他没能查到什么。
敏心听了大堂哥打探来的消息,想起她们请来的大夫给宣婆婆看诊后的说法,若有所思。
敏心道:“会不会没有人在后面指使她。她只是在时隔几年的又一次发病后,觉得自己活不久了,孩子留在她身边她也养不活,正好这时候我们还在镇上停留,她为了孩子,就自己来找我们。”
江氏望望女儿,沉吟道:“这也不是没有可能。昨日那徐大夫不是说,她几经刺激,明显老得比常人快。加上她头上那个豁口,实在吓人,现在就算包扎好了,反应也要慢上许多。”
程夫人点头,算是认可了敏心的说法。
翌日,宣婆婆头上的伤已经不再脓肿流血了,程夫人就派人去把她带来,又问了一遍她的意愿。
这次有管事媳妇在一旁为她做解释。两家人比邻而居十几年,管事媳妇看着她的手势,也能猜出七八分的意思。
江氏也把那婴孩抱来,坐在一旁。
程夫人问:“你是想把孩子送养给我们吗?”
宣婆婆反应了片刻,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个局促的笑来。
程夫人又问:“你可真的想好了?一旦说定,上谱之后我们就要把孩子带去燕京,你是再也见不到了。”
宣婆婆沉默了一会,这回没有点头,而是一双手飞快地比划了起来。
管事媳妇看了看,转告给众人:“婆婆说,她是真心的。她年纪大了,怕没几年就要死了,不想耽搁孩子。只期盼几位夫人能好好把孩子养大。”
江氏忙道:“你放心。若是入了我们家的门,一定会好好教养他的。会给他吃饱穿暖,教他读书写字,将来要是有出息,说不定还能做大官。”
宣婆婆听懂了,一张脸笑成了菊花。
她忽然又跪了下去,朝江氏和程夫人磕了几个头,吓得青雀一个劲地拉她“婆婆,你头上的伤还没好全乎呢!”
好不容易被拉起来了,宣婆婆扯了扯管事媳妇,对她比划了几个手势,就想转身退下。
青雀正要拦她,管事媳妇就代为翻译道:“婆婆说,既然夫人应承下来了,她相信夫人会好好对他的,婆婆就想回家了。”
程夫人微微叹息,看宣婆婆即使被青雀拦下,也是背对着她们,不肯再转回身来。
她道:“也该是时候了。”程夫人叫来小丫鬟,交给宣婆婆一个匣子,又给了管事媳妇一个荷包,接着道:“你且送她回去,等到了家,再把匣子交给她放好。里面是一百两银子,五十两室银票,另外五十两已经绞成小块的,方便她花费。小小心意,是谢她这几年照顾孩子的苦劳。至于荷包,你拿着吧。”
敏心就看见,宣婆婆紧闭的眼角,划下了一颗晶莹的泪珠。
管事媳妇又惊又喜,她没想过只是被叫来问几句话也能得赏赐。那荷包入手虽没有匣子重,但也颇为沉手,就算是铜钱也应该有半贯了。但程夫人出手如此大方,想来会只多不少。
她千恩万谢地接了荷包,指着天赌咒发誓道:“夫人您放心,我一定把宣婆婆好好地送回去,这银子我一厘也不会贪。”
程夫人啼笑皆非,有些好笑地挥了挥手:“快些去吧。”
管事媳妇就扶了宣婆婆,刚跨出门槛,正要转身时,忽然听到屋内传来一声清脆的叫声:“婆婆!”
敏心循声望去,竟然是这几日除了哭一直没有说过话的那个娃娃。
他半躺在江氏怀里,此时有些费力地伸长了脖子,直勾勾瞅着宣婆婆的背影。
若不是刚刚那道声音实在是悦耳婉转如黄鹂,直至现在仍在她脑海里回响,望着他紧闭的嘴唇,敏心简直不敢相信,这孩子竟然开口说话了。
宣婆婆虽哑,但是耳不聋。她自然也听到了孩子的叫声。身形晃了晃,终究是没有回头,一步步渐渐地远去了。
江氏神情复杂地看了看她怀抱的这个娃娃。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宣婆婆消失的方向。
程夫人没有说话,只是发出一声悠悠的叹息。
既然孩子原本的抚养人已经答应,双方就在红纸上写下了立继文约,孩子最后记在文书上的身份,是宣婆婆的孙子,跟了她早逝的儿子姓徐,按辈分算下来,恰好和敏心是同辈人。江氏不禁又感慨了一番天意。
文约一式三份,各按了手印,一份送去官府留档,剩下双方各执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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