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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星摇没移开眼,继续同他对视:“晏公子能在暗渊将我救下,修为定然不差。身法卓绝、杀伐果断,还有一颗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义之心,我们在连喜镇中能够信任的修士,恐怕只有你了。”
    她当然不觉得能用这段话打动晏寒来,不过在她手里,拿着对方觊觎的筹码。
    晏寒来想通过凌霄山寻找神骨,势必要与他们一行人打好关系,眼下正是重要关头,主动拉他入伙,相当于给了个顺手推舟的台阶。
    她赌晏寒来答应。
    “厉害啊。”
    温泊雪偷偷传音:“假若有谁这样夸我,哇塞,我肯定二话不说就应下了。”
    他说话时望一望晏寒来,可惜无论怎么瞧,都只能见到对方眼中冷淡的笑。
    下一刻,耳边响起少年微哑的喉音:“江承宇是何人,何等修为,江府在何处?”
    赌赢了。
    谢星摇松下握紧的拳,听温泊雪好奇道:“你不知道江承宇?”
    ——他要是把谢星摇当作接近目标,怎会没听说过整天和她待在一起的那只狐妖?
    “我昨日来的连喜镇。”
    晏寒来挑眉,眼中破天荒露出几分少年气的茫然:“他是什么大人物?”
    温泊雪若有所思,飞快看了看谢星摇。
    他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讲述一遍,晏寒来安安静静听,末了应声:“何时动手。”
    温泊雪一喜:“既然晏公子已能行动,不如和我们一起住去江府,静候时机。”
    他们唠唠叨叨这么一番,被晏寒来端在手里的那个瓷碗,估计快要凉了。
    谢星摇看着汤药升出细细白烟,将少年精致冷冽的面庞包裹其间。他五官深邃,白气上涌之际,好似浓墨重彩的画卷被水浸透,晕开朦胧而柔和的一丁点儿乖驯。
    那双凤眼与她飞快对视,又很快移开:“我去房中拿些东西。”
    他说完便要转身离去,温泊雪好心提醒:“晏公子,不如在这里把药喝完,端着碗多不方便……欸晏公子!”
    *
    晏寒来走在医馆的长廊上。
    这条回廊连通主厅与客房,中间隔了一处寂静小院。时值早春三月,院中野花簇簇开放,浓郁草色宛如融化的颜料,片片铺陈片片渲染,仿佛能浸透整个春天。
    身上的伤口虽未痊愈,好在已能行动自如,他对疼痛习以为常,甚至百无聊赖,用力按了按腹部被撕裂的皮肉。
    想到还要将手里的药喝下,晏寒来不耐烦地加重力道。
    长廊右侧鸟语花香,不知名的虫鸣织成细密的网,他听见风声,鸟声,街上的吆喝声。
    还有一道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多年练就的本能刹间爆发,晏寒来转身,拔刀。
    当小刀横上那人脖颈,他手中汤药竟未洒落一滴。
    看清来人模样,少年面色更冷。
    “晏公子。”
    谢星摇乖乖立在原地:“好快的身手,厉害呀。”
    被这把小刀架过脖子的妖魔不在少数,无一不是目露惊恐、连声求饶,她倒好,非但没后退半步,反而朝他笑了笑。
    晏寒来面色不改:“谢姑娘身法轻巧,同样高超。”
    谢星摇自动无视话里的讽刺:“过奖过奖。”
    她目光向下,见到那个仍盛着药的瓷碗:“晏公子,这药还没喝呀?”
    一看晏寒来的神态,她便知道自己没猜错。
    这人怕苦,喝药前总得犹犹豫豫,之所以端着药回房,很可能是为了不在他们面前露怯。
    身为一个毁天灭地的大反派,对着苦药皱眉头的确有损自尊。
    她目光坦然,晏寒来不愿多做纠缠,正要收回小刀,却听她似笑非笑道:“晏公子,喝药的时候不妨加些糖和蜂蜜,滋味会好受许多。”
    出于幼稚的、暗暗较劲的赌气,他忽然就不想回去了。
    接下来的话没来得及出口,谢星摇微微愣住。
    ——毫无征兆地,少年陡然仰头,当着她的面一口喝完汤药。
    喉结上下滑动之间,吞咽的水声在空气里过分清晰。
    待他喝完垂首,薄唇被浸出淡淡水色:“谢姑娘不如多多关心自己,一味研究除尘诀和疾行咒,下次出事,保不准还能不能为人所救。”
    药味太苦,他下意识想要皱眉,于是速速偏过头去。
    谢星摇莞尔:“晏公子救我于危难之中,关心你,是我应该做的。”
    任谁都能听出这段话里的矫揉做作,晏寒来没忍住垂眸看她,藏好一闪而过的羞恼,唇角勾出冷笑:“谢姑娘不是不愿与虎谋皮么?”
    也许是极少受到夸赞的缘故,晏寒来似乎很受不了旁人夸他。
    谢星摇觉得有趣,低头看一眼近在咫尺的刀尖寒光:“与虎谋皮……老虎也会怕苦?”
    晏寒来冷声:“惧苦的老虎也会食人。”
    旋即是一刹的沉默。
    他们立于长廊之上,一边是瓦片晕开的乌黑,另一边是浓烈而纯粹的青,两种色彩交融出截然相反的光与影,铺天盖地叫人窒息。
    日光和煦得醉人,自少年的发丝流淌到衣襟,她甫一抬眼,就能见到晏寒来纤长漆黑的羽睫。
    气氛压抑到极致,她没说话,右手倏然一动。
    这是个毫无预兆的动作,晏寒来习惯性握紧刀柄。
    而谢星摇抬手,亮出一个锦囊般的粉色小袋。
    袋子被撑得鼓鼓囊囊,因她的动作晃荡不休,像不停滚来滚去的圆球——
    咕噜咕噜,滚到他刀尖上。
    少女指尖纤细圆润,捻着锦囊上雪白的细带,自刀尖灵巧穿过,不过转眼,整个锦囊便晃悠悠吊在刀身。
    谢星摇抬头与他对视,挑眉笑开时,阳光一股脑融进漆黑双眼,像有蜂蜜在悄悄融化。
    她毫不掩饰话里的得意:“我们不久前路过一家糖铺,进去尝了尝,味道不错。”
    心尖微妙一跳,晏寒来没开口。
    他还是头一回如此认真地打量谢星摇。他身量高挑,把纤细的红裙少女全然笼在阴影里,刀锋横在她脖颈,肌肤与刀光皆是冷色调。
    谢星摇的右手退开,有意无意地,用拇指指腹蹭过刀侧。
    “若是畏苦,不妨试试这个,糖的味道可要好过血和肉。”
    她眨眨眼睛,后退一步,笑里多出点儿调侃的戏谑:“就算是老虎,说不定也会喜欢。”
    古怪,无法理解,阴晴不定。
    红衣翩跹跃动,复而转身离开。
    似是想到什么,谢星摇侧过脑袋:“多谢你救我。别想太多,这是谢礼。”
    ……不可理喻。
    直到绯红的身影消失在回廊,晏寒来这才抬起手腕,惹得那团圆球随之一动。
    这把刀屠杀过无数妖邪,沾染过鲜血、欲望、憎恨与数不尽的脏污,此刻却挂着圆鼓鼓的锦囊,未染杂尘,透出干净薄粉。
    一抹刀尖上的甜糖,格格不入,又恰到好处。
    *
    送出去了。
    离开长廊,谢星摇暗暗松一口气。
    她仔细想过,无论晏寒来出于何种目的,都的的确确救了自己一命。
    倘若他早有预谋,送袋糖果全当还人情;万一他真是突发善心,救人后只得来几句冷嘲热讽,未免太过可怜兮兮。
    既然他不喜喝药,那便送上解苦的糖。
    她本打算好言好语,没成想被晏寒来那样一怼,心中不服输的劲头又涌了上来。
    应该……在气势上把他唬住了吧。
    指尖轻轻触及脖颈,方才那股阴沉沉的压迫感仿佛仍未散去,谢星摇蹙眉,微微侧过视线。
    长廊中脚步响起,晏寒来推门而出。
    他手里没拿锦囊,不知将它放在了什么地方。
    这个角色在原文中和甜糖沾不上边,瞧不出他的好恶。谢星摇心有好奇,传音入密:“糖你吃了吗?是桂花味的。”
    少年淡淡瞥她,听不出语气:“我不喜甜食。”
    意料之中的回答。
    身为一个正儿八经的反派角色,倘若既怕苦又爱吃糖,不如去糖罐子里当个吉祥物。
    谢星摇莫名有些丧气,低低应一声“哦”。
    温泊雪见他现身,同样凝神抬头。
    既然还没撕破脸,晏寒来就算是他们的半个队友。他估摸着要和新队友处好关系,奈何一向嘴笨,思忖半晌左右看看,灵光乍现。
    温泊雪一拍脑门:“晏公子用熏香吗?身上好像有股香味儿!”
    晏寒来脚步顿住。
    与此同时,白衣青年憨厚的笑声清晰又响亮:“——还是桂花味的,真好闻!”
    哦豁。
    谢星摇若有所思眯起双眼,嘴角不由自主往上一翘。
    短暂的沉寂后,目光所及之处,红裙向前靠近一步。
    晏寒来神色如常,唯独动了动脖颈,别开脸不去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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