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已经不能被称为‘人’了,他只是蛊虫控制的一具行尸走肉。这种蛊虫只吃新鲜血肉,所以不会将宿主吃得一干二净,还要留着一副残躯为它们‘狩猎’。”正风皱眉思索片刻,又道:“这种蛊有时会用来给将死之人吊命,在被蛊虫完全控制前,宿主有一种手段可以争取一段时间维持清醒,这段时间便可以用来完成未了的执念或心愿。”
“那怎样才能唤醒他的意识呢?”封天麟有些着急,“他肯定认识我娘,说不定他知道在皋兰山发生了什么!”
潮平在一旁忽然道:“或许,耶律钧德也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和我们一样束手无策,只能将这个重要的“人证”随时带在身边。”
何连连想到那个痛苦不堪却混混沌沌的人,如果他自己遭受了这样的命运,大概也只想求死吧。是什么未完的执念让那个人宁愿被蛊虫啃噬血肉,也要苟延残喘?
“这件事我们要继续查下去,而且,蛇衔其尾的图样一定有什么特别之处。我已经凭记忆临摹下来,还是要舅舅帮忙调查。”
正风皱眉道:“此事事关大庆与十三部落的和谈,小侯爷往后万万不要再参与其中了,一切交给我和潮平就是。”说罢和他和潮平一同起身出门,几个纵身就消失在夜色里。
封天麟在屋子里徘徊半天,几次想偷偷溜出去。最后尽忠职守的天九干脆搬了个小凳子坐在门口看着他,生怕他再出去浪得飞起闹出事来。
小侯爷心里着急,闲不住,只好给自己找点事来做,比如玩小孩。
“连连,给我看看你拳法学得怎么样。”
何连连叹了口气,认命地打了一遍拳,心想这人怎么有时候根本不像十五岁,幼稚得像个五岁岁孩子似的。
……
竭蛊的事还没有头绪,但人口屡屡失踪到底引起了京畿卫的警觉,怀远驿被彻底搜查,虽然许是得到风声,蛊人并没有暴露,但十三部落使节团对人命再也不敢如此轻忽,只把临时在本地雇佣的十几个大庆打发了事。
正风那日和潮平一同探查怀远驿回来,说使节团里至少有十人武功极高。这些人平日充作普通侍者,实际都是刀口舔血的杀手。最厉害的那个,正风说若是有一天和他交手拼尽全力也只有三成胜算。
宴饮游乐几日,耶律钧德正式提出了和谈的条件。
“白银十万两,金万两,粮食三十车……这些条件听起来还不算过分啊,你说他们折腾这一顿图什么啊。”封天麟自上次演武之后为避风头就没有再上朝,自称旧疾复发告假后就窝在家里,朝堂上的事都靠潮平打听回来。
“还有要求割让北境十座城池。不过耶律钧德说,只要一位大庆的嫡公主去和亲,便可把割让十城改为三城。”潮平想了想,又道:“还有,耶律钧德说公主是为他们尊贵的汗主萧擎求娶的汗主阏氏,所以不肯接受普通皇亲的公主,一定要皇帝嫡出。”
“皇帝是什么态度?”
“皇帝震怒,痛斥十三部落不识好歹,但目前看着情形,态度是有些松动了。”
封天麟只觉得可悲可笑,“他哪里有什么能嫁人的嫡公主啊,只一个锦尚公主年方八岁……”他神色渐渐凝重,“难道是……”
潮平叹了口气,“正如小侯爷所想,皇帝以公主年幼作为推脱的理由,但十三部落说可以留几名驻使在神京守候,等到公主及笄,再以汗主阏氏大礼迎回。”
这些条件听起来还算合理,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个屁啊!
老皇帝要是真的同意了这些条件,那才是真真正正的无可救药。
公主出嫁,意味着大庆对曾经臣服的属国的最大妥协。有了第一次的软弱屈服,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失去上位国尊严的大庆,又能抵挡住多少因十三部落的成功而蠢蠢欲动的属国,那无穷无尽的蚕食呢?
这根本不是牺牲一个尊贵的少女就能解决的问题,简直可笑至极!
……
融融春日里的御花园明丽芬芳,清泉自石缝中奔涌而出,汇成一泓半月形的镜池。各色珍贵的花卉遍植池岸两旁,竞相吐艳。
在花团簇拥着的一块太湖石边,探出描了金绣了牡丹的裙裾一角。
这里很隐蔽,虽然狭窄但很安全舒服,锦尚在这里已经躲了一个时辰了。她能听见宫女们在焦急地呼唤着,可她现在只想自己安静地待着。
自从十三部落那个无比僭越的要求传遍了皇宫,大家看她的目光都和从前不一样了。
“从前最宠爱的公主,现在还不是嫁到那种蛮荒之地?”
“别胡说,万岁还没同意呢。”
“现在十三部落的军队还在皋兰山呢,万岁同意条件不是早晚的事?”
所谓金尊玉贵的公主,不过是精心培养出的,可以随时被赠送出去的一件礼物。
有时候她也会想,若是大庆胜了,她也不用受这样的屈辱。
但大皇兄说,先镇远侯真的尽力了,有些事,并非人力可以更改。
所以听到闲言碎语的锦尚自己跑去南书房。
她最爱的父皇坐在御案后,依旧是从前威严不可侵犯的模样。但她可以坐在皇帝的膝头和他讲话,叽叽喳喳吵得像清晨树上的鸟儿。
“我的锦尚长大了,该承担起公主的责任了。”皇帝仍然用慈爱的目光注视着她,语调温柔。“锦尚这么孝顺,一定会体谅父皇,帮助父皇的。”
父皇拉着她的手,给她讲边关的苦寒,讲那些受伤的战士在雪和泥水中哀嚎,讲流离失所无家可归以至于冻饿而死的百姓,他说那是她的责任,只要牺牲她一个人,就能拯救黎民万千。
锦尚很安静地听着,她的目光落在镂金香炉冉冉而起的轻烟,空气中是万金一钱的龙涎香的醇厚气息。堆砌出整个皇室的无上荣光的财富,谁又能知道底下埋葬着多少尸骨血汗。
她的声音在南书房里轻轻想=响起,让她的父皇两个月来第一次露出放松的笑容。
“儿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