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樗羽告诉我,我们准备反击白氏了。
“半年还没有到呢。”我说,“一切都准备好了吗?”
“当年白枫娶你的时候,给你准备的机会了吗?”樗羽竟然这样问我。
我还有什么可说?
锦葵夫人答应我们救出尹恋菲的两天里,樗羽和白佑变得很忙。
樗羽有时会陪伴锦葵夫人待在雪园里聊一两个小时我无从得知的话题,有时会带着白佑和冰北守卫队伍里的主要统领关在密室里商议要事直到误了用膳的时间。
白佑是樗羽和冰北人沟通的翻译员,冰北人里懂得汉语的人少之又少,除了锦葵夫人和怀霜,以及上次在冰湖雪园里见到的照料白蔓君的老妇人,我没有遇见过其他会说汉语的人。但是白佑除了忙着翻译还顾及着其他的事,樗羽在陪伴锦葵夫人的时候,他会带领一部分海盗到附近海域巡视,在靠近东北、西北海域的地方,他总是可以收服一部分散落海盗加入队伍,并编制为海狼军队。
所以这两天我几乎看不到他们两个闲下来的时候,我眼睁睁看他们进进出出一言不发,好奇心驱使我不厌其烦地询问他们究竟在准备些什么却得不到任何消息,但在我看出他们脸上那难以掩饰的振奋和一触即发的意气时,心里忽然舒坦地排除了多余的担忧。
两天后,怀霜带着尹恋菲回来。
同时带回来的,还有一份协议书。
协议书上说让锦葵夫人和白蔓君承诺永不干涉白氏海上势力的发展并保证不使用武力援助豁夷岛对抗白氏。
我想,如果不是锦葵夫人出面要回尹恋菲,白氏大约就要利用她来威胁豁夷岛答应另外的过分要求,而锦葵夫人一出面,白氏便不得不立此协议来隔断冰北和豁夷岛的任何联手机会。
锦葵夫人大大方方地签了字,并替白蔓君盖了章,然后派人送白氏使者回到他们的西北海域。
樗羽、白佑、我和刚刚被带回的尹恋菲是看着锦葵夫人签字的,樗羽、白佑的脸上都带着微微嘲讽的笑容,然后樗羽深深向锦葵夫人一鞠躬,道:“感谢夫人将恋菲救回,夫人的恩情豁夷岛没齿难忘,然从今以后,豁夷岛与冰北将无任何瓜葛,我们就此告辞。”
我一怔,如先前樗羽所言,尹恋菲一回来,我们就离开,从此与冰北再无关联。樗羽先前见到白蔓君的喜悦,陪伴锦葵夫人的畅谈,此刻全部烟消云散,似乎根本没有发生过,客套,礼貌,默然,写在他们每一个人脸上。
锦葵夫人最后吩咐怀霜送我们到港口,便施施然离去,留下一身血红色妩媚背影,
我们登上来时的船舰,送别的码头上,怀霜没有多看任何人一眼,他的表情漠然到似乎不曾和我们相识。
然后,樗羽、白枫带领着豁夷岛的侍卫、收服的海盗驾船渐渐驶离冰北,那远处连绵的雪山随即消失在茫茫蓝色汪洋尽头,我们这一趟的旅程当真算是旅程,来时的心境和别离的心境一样生疏,然而我还是隐约感觉这其中有刻意的作为,尽管其间那些熟悉和亲近一下子消散不见,但是明明,那都曾发生过。
我的疑惑释然在离开的当日晚上。
尹恋菲为樗羽备好晚饭,她素来只准备樗羽一个人的,明明还有我和白佑共四个人一起吃,她却每每只看得见樗羽。
樗羽微笑着接过她递来的饭菜,白佑随即吩咐厨房将其余的菜端过来好让我们两个不至于饿肚子,我无奈而笑。
“羽,我离开的这两天,你有担心过我吗?”尹恋菲的脸上一直带着无尽的幽怨,问话的声音微微沙哑着。
樗羽点点头,声音无端地温柔:“很担心,既担心又后悔,所以决定回去豁夷岛,再也不到冰北海域来了,再也不会逼你嫁给谁了。”
我手一僵,樗羽看尹恋菲的眼神出奇得暧昧,莫名的怨气便袭上心头,我正要发作,另一只放在膝上的手忽然被白佑握住,我侧头,看见白佑坚毅的表情,那表情似乎告诉我,暂且冷静。
我顺从他,不动声色。
“对不起。”尹恋菲忽然低下头,眼里淌出泪来,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彻底软化了樗羽坚硬的心,他起身,坐到尹恋菲身边,捧起她的脸,柔声道;“不要哭,菲儿,我会舍不得。”
要不是白佑死死按住我的手,我必已经丢下饭碗冲出船舱。
樗羽从来没有告诉我,他会变心。
他修长的手指从尹恋菲下颚抚上额角,轻柔地理了理她凌乱的刘海,口中一直说着“不要哭,我会心疼”的混账话,然后手指下意识地轻柔她的眼眸,拭去她的眼泪。
樗羽为她拭泪的力度似乎稍稍大了点,尹恋菲吃痛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看着樗羽冷冷地放下手,身子远远挪开。
尹恋菲的脸色瞬间变为苍白毫无血色。
樗羽的手指尖,除了她温热的眼泪,还有一枚微薄如蝇翼的软片,现在正支离破碎地躺在他指腹上,浸透在尹恋菲的泪水里。
“我不管你是被迫的,还是甘心为白氏利用。”樗羽的表情波澜不惊,语气冷冽,“但这是最后一次,我不会给白氏,也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
“羽......我......”尹恋菲表情难堪,眼泪再度止不住地狂涌,她想要解释,却被樗羽冷冷打断:“什么都不要说了,吃饭吧。”
我的手微微松了一下,白佑轻轻放开,对我说:“这就是为什么在尹恋菲被带回来后,我们要装作和锦葵夫人陌生地毫无交情一般,因为我们的所作所为,全部在白氏眼里,樗羽只有等待时机装作不经意地毁了追踪监控,才不至于被怀疑到我们和冰北并未断隔的关系。”
我点点头:“那么,锦葵夫人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她真的愿意帮我们吗?她不是签了协议吗?”
“是,协议一签,锦葵夫人自然不会插手。但是表面上豁夷岛和冰北形同陌路,并不代表真的毫无关系。”白佑微微笑着,“我们和冰北的关系早在白氏的协议递送过来之前就铁定好了,你只需静等着看吧。”
“但如果锦葵夫人违背协议,白氏就有借口召集其他势力对付冰北甚至豁夷岛了。”我还是放不下心道。
“协议不会被违背。”樗羽突然打断我们的问答,冷冷道,“还不快点吃饭,菜都冷了!”
樗羽的**病又犯了,我和白佑无奈相视,实相地稍稍坐远了些。
我们回的,不是豁夷岛,而是克碟。
气候从寒冷到炎热,从干燥到潮湿,我的身体一时无法适应,整日歇在船舱里不太出去,得知登岸之后跑上甲板一看,愕然,这个码头,我曾经在此和白枫分别,那时多么依依不舍,还被婉怡笑话,让樗羽伤心。
登陆申城的,只有载着我们四人的船,其余的船不知何时与我们在半路分开,必是回了豁夷岛。
重回那幢白色别墅,我的心情莫名复杂,那曾经是我和白枫的爱巢,更久远些,那曾经是母亲和秦叶殇的家,但是我和白枫的陈设已经被改变,紫色的瓦更是消失殆尽,当我伫立在别墅前久久无法收回离散的思绪时,樗羽带着怨愤的话冷冷从我身后抛来:“别看了,你以后不住这屋子!克碟早已不是从前的克碟,瞎追忆什么?”
我回过神来,放眼望去,是呢,克碟,已经不是原来那个样子了:虽然岸上的别墅依然井然罗列,但是湖心区已经没有了建筑,而是被一片碧绿的荷叶取代,彼时荷叶新绿,偶有几朵莲花悄然绽放,清雅而纯净;湖中央还有一座八角凉亭,明黄色的瓦、鲜红的柱子,那是最古老也是最传统的风格,岸边栽种着柳树,青色草地一直蔓延到别墅区,每幢别墅区都添了小小的白色篱笆,虽然不是太大的改观,但是现在看起来,这样的克碟,平静得就像普通的临湖景观房。
“无邪君!”
“秦樗羽!”
几声叫唤,我回头一看,竟是雷云、雷占,还有几个男子,我虽然觉得面善,知道他们是樗羽的亲信,却叫不出他们的名字,我曾经住在克碟的时候他们照顾过我,然而当时万念俱灰的我排斥接受任何外来事物。
“这是我的几名亲信,寻浪、阿袁、柯亭,还有黎猫,他们一直留在克碟修复并且重建,同时关注大陆上白氏的消息;这是雷云,雷占,你知道的。”樗羽向白佑介绍着,他的几名亲信在看到白佑时虽然面露困惑,但是在随即发觉雷云、雷占的反应后,便坦然地接受了。
“哈哈,阿佑啊,我就相信,你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是啊,阿佑,你本就是属于我们这一边的人哪!”
雷云、雷占拍拍白佑坚实的肩膀,不小的年纪兴奋起来还是像两个孩子。
“大雷叔、小雷叔。”白佑笑着唤他们道,素来漠然的脸上显出少有的开怀笑容。
“阿佑就是乖,称我们叔叔。——秦樗羽你就不行了,你小时候就贼坏,长大了也不识相!和大小姐一样直呼我们姓名!”雷占愤愤地指着白佑批评樗羽,惹来樗羽一脸不屑,挽过我的肩膀径自返回别墅,毫不搭理二人的调侃。
尹恋菲紧紧跟着我们,一路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