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孤寒正在与褚慕白谈论政事,格外专注,因此并没有注意到太后与泠贵妃适才说的话,也未觉察其中的暗潮汹涌。
如今,太后只是有这样的想法,没有说出口,若是及时打消,还不会伤了彼此的和气。
月华一边逗弄凌曦怀里的孩子,一边佯作漫不经心道:“皇上也曾经跟我说起过此事。他说让妾身早点脱手,清闲下来也好为他分一点忧。
可是妾身觉得,这皇上身边有那么多能臣良将,可是小皇子公主却只有妾身这一个母亲。相夫与教子相比较,月华还是安心陪在孩儿身边比较妥当。母后,您说妾身说的有道理么?”
太后一听,这还了得,早就知道陌孤寒宠月华,宠得没边没沿,可是这朝堂之事,岂能容许她一个妇人指手画脚?那不是牝鸡司晨是什么?
月华这话说得定然不假,这朝堂之上的事情,她褚月华搀和的可不是一回两回了,每次陌孤寒对她可谓是言听计从。若是让她得闲,上蹿下跳的,那朝堂之上还不被她一手遮天?
心才的事儿就是前车之鉴。
因此太后立即极为坚决地赞同道:“皇上也就是那么一说而已,哪里有牝鸡司晨的道理?女人么,自然就是要有个女人的样子,孩子这么小,身体体质又弱,你这个做母后的,必然要十二分的精神,好生关照哀家这两个孙子孙女,千万不能有任何差池。”
这话正中月华的心意,她立即笑着应和道:“还是母后厉害,一言就点明了利弊之处,下次皇上再提及此事,月华就用母后的话来反驳他。”
太后轻哼一声,作为回答。
看来想加害自己的人,简直无所不用其极,月华暗中轻拍心口,感觉像是逃过一劫一般。
有宫人上前回禀,说是宴席已经准备妥当,相请众人入席。
太后便招呼大家落座,边饮边聊。
虽然说是家宴,但是这御宴却是空前奢华,不说菜品,单单就是那盘盏都是极用心掂对过的,御膳房专门从内务府多宝阁里挑拣的珍品,或是玉雕,或是嵌金,取金童玉女,金玉满堂之意,个个价值不菲。摆在宴桌之上,琳琅满目,一片流光溢彩。
太后对于两个皇孙是真的用心。
常凌曦抱着小启昱坐下,觥筹交错,酒过三巡,小家伙就开始不配合,“吭吭”地闹腾。
“可是闻到这酒菜香气,他也饿了?”月华打趣道。
“刚刚才吃饱,他就是淘气习惯了。”凌曦无奈地笑笑:“让奶娘带他出去透透气。”
月华诧异地问:“不是说你要亲自带,所以府里将奶娘已经辞了么?”
常凌曦暗中向着她使了一个眼色。
说着话,韩府里的奶娘已经听到吩咐,低着头进来,从凌曦的怀里将孩子接了过来。
那奶娘一身崭新而素朴的青布百花衫,月华留心看了一眼,讶然道:“是你?”
妇人抬起头来,抱着孩子冲着月华行个福礼:“民妇见过皇后娘娘,多谢皇后娘娘援手之恩。”
陌孤寒淡然挑眉:“你识得?”
月华轻轻地“嗯”了一声:“她不是别人,正是御医石蕴海的遗孀。”
众人全都不约而同地望向她,月华不动声色地看了泠贵妃一眼。见她闻言手一颤,那杯中酒顿时泼洒出来,洒在手背上,一张脸也立即变了脸色。
陌孤寒自然是知道其中的恩怨,讶然地看了月华一眼,然后扭过头去同褚慕白韩玉初继续吃酒。
常凌曦笑道:“她一个妇道人家,也没个生计,就留在了我府上帮工,好歹也能关照自己孩子。前些时日,启昱一直烧热不退,年岁小,又灌不得药汤。多亏了她教我用蛋清给孩子身上擦了擦,立即就好了,说是孩子自娘胎里带了胎毒。
细问起来,她是个有本事的,不仅是对于照顾孩子,对于我月子里的一些小毛病,她也懂得些偏方。我就不让她再做那些粗使活计,帮我搭把手照顾孩子。今日进宫,想着一个人照顾不过来,就带着她一同进来了。”
月华意味深长地笑笑:“正好我这里也有一些小问题,一直难以启齿请教宫里御医,一会儿讨教个主意。”
眼梢向着泠贵妃那里瞥过去,正好泠贵妃满脸紧张地望过来,慌乱地移开了目光。
石氏为难地牵强一笑:“皇后娘娘说笑了,妇人那些粗俗的土办法哪里比得上宫里御医的妙方?”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你太谦虚了。”凌曦笑着道:“那些大夫喜欢照搬医书教条,我觉得还不及你教授的经验老道些。”
“妇人惭愧,孤陋寡闻,不敢班门弄斧。”
石氏谦让两句,不待月华说话,便立即抱着小启昱默不作声地退下去,明显有意回避。
月华与凌曦对视一眼,有些诧异。
凌曦微不可见地摇摇头,也不解何意。
月华暗自思虑片刻,怎肯放过这样的好机会?心里有了计较,立即就寻了一个借口出来,找到石氏。
她正带着孩子候在偏殿里,孩子折腾累了,已经睡下,她就寸步不离地守在跟前,手持扇子轻轻地扇风。
月华走进去,脚步声惊动了她,她怫然一惊,立即站起身来,有些慌乱地给月华行礼。
月华赶紧上前搀扶起她:“你不必多礼,就是有几句话想要问问你而已。”
她后退两步,将头摇得好像拨浪鼓一般:“民妇什么也不知道。”
月华盯紧了她的眼睛:“本宫还没有开口呢,你如何就知道本宫想要问什么?”
她愈加地慌乱:“民妇就是个愚钝短浅的妇人,平日里足不出户,能知道什么?不管皇后娘娘问什么,民妇都不知道。以前那是胡说八道,皇后娘娘也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她看起来好像极为害怕,一边推脱,一边汗出了满头,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带着颤抖,与月华在韩府后院里见到时候的样子大相径庭。
月华狐疑地上下打量她:“是不是谁跟你说了什么?还是有人要挟你?”
妇人牵强一笑,头也不敢抬:“怎么会呢,娘娘?妇人如今后半生有了依靠,那都是仰仗娘娘您,对您可是感激不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过,民妇的确是什么也不知道。”
月华并不甘心,正想再问,有人在偏殿外阴阳怪气地道:“皇后娘娘这是想问什么?”
正是泠贵妃的声音。
月华扭头,泠贵妃正一脸阴鹜地站在偏殿门口。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又将两人的对话听去了多少。
石蕴海的妻子一见到她,愈加地惊恐,战战兢兢。
“泠贵妃什么时候也学会了溜墙根了?”月华冷声讥讽道。
泠贵妃一脚踏进殿里来,一直紧盯着石蕴海的妻子,冷声道:“你下去吧!本宫与皇后娘娘有话要说。”
石蕴海的妻子如逢大赦,抱起小启昱:“是,是,遵命。”
泠贵妃慢吞吞地走过来,与她擦肩而过,侧过身子,望了她怀里的小启昱一眼,抬起手,摸摸孩子的头,意味深长地道:“外面正热,记得找个阴凉的地方待着,别热着孩子。”
妇人整个身子一僵,明显一震。
“怎么?本宫的话你听不懂?”
妇人吓得腿都有些颤抖:“听得懂,懂!”
强作镇定地出去,脚下仍旧忍不住有些踉跄。
月华将两人的一言一行全都看在眼里,也只微微一笑。
泠贵妃转过身的时候,已经是变了神色:“你我打开窗户说亮话,没有必要遮遮掩掩的,皇后娘娘,你将石蕴海的妻子带进宫里来,究竟是什么意思?”
“泠贵妃很怕本宫与她接触吗?”
“你想问什么话?心才如今已经断了一条胳膊,你还要捉住他这一点过失不放吗?非要将他置于死地?”
月华微微勾起唇角:“不过是聊点家长里短而已,你这如影随形的,就是在提防这个?”
“哼!”泠贵妃一声冷哼:“你明知道石蕴海是因为什么而死。你将他妻子带进宫里来,能有什么居心?不就是想挑拨我们的关系,利用她来对付我吗?”
月华不急不恼,风轻云淡地笑笑:“难怪老人都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泠贵妃这是因为做贼心虚,所以才会这样想。”
“当初石蕴海乃是畏罪自杀,即便有关系,那也是含翠,她们两人之间的恩怨,本宫不知道,也不参与,我怕什么?”
“泠贵妃这话,本宫如何觉得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本宫委实是在奇怪,你究竟在心虚什么。”
“自然是害怕你不择手段,再煽动她胡说八道,陷害于我。”
月华不想逞口舌之快,以免给自己招惹祸事。但是泠贵妃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样猜疑自己,令月华感到可笑。
“你放心,本宫还没有你那般卑劣。不过,谁若是招惹了我,我也自然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那你若是想在她身上大做文章,那就不必了。皇上和太后都知道我与石蕴海之间的恩怨,纵然是那妇人攀扯我什么事情,我也可以说是她对我怀恨在心,所以故意攀扯,没有人会相信她说的话。”
月华“呵呵”轻笑两声,径直从泠贵妃跟前趾高气扬地过去:“既然泠贵妃这么自信,那么你还担心什么呢?竟然不在宴席之上,而是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就连随身婢女都不敢带?”
泠贵妃想驳斥,月华已经越过她,径直出了偏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