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到了这地步,终于要在她们之中做出抉择的时候,许氏还是选择了枝枝。
尽管知道枝枝才是许氏的亲生女儿,她选择枝枝也是正常的,可纪姝面对这个结果,还是忍不住心痛。
就像是在很小还没有记忆的时候,被亲生父母抛弃了一次,却又在十多年后,被养母抛弃了一次,她总以为自己做的够好了,可还是多余的那个。
而这边,许氏说完这句话后,像是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般,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一颗心复杂地绞动着。
自从枝枝回来以后,她怕纪姝受了冷落,会敏感多虑,所以不会刻意地去偏疼枝枝,而她又怕枝枝初回府中会受委屈,所以也不会刻意去偏疼纪姝,最终就选择了一碗水端平,从不偏向任何一个女儿,给了她们相同的爱。
她知道这样会让自己很累,有时候也会很为难,可是她作为母亲,两个孩子的心思必须都要顾虑到,所以不得不如此。
直到今天,在这种紧急的关头,必须要她做出选择的时候,她也在问自己,两个孩子在她心里到底哪个才是最重要的?
事实证明这个问题在她心里没有答案,她到现在也没有区分出来,而她之所以倾向了枝枝,则是因为她想到了十多年前。
十多年前,她因为不甚疏忽,让女儿在外流落了十几年,而在十多年后的今天,她又怎么能再给自己任何失去她的机会?
巧妙的是,两场事件发生的地点,都在寺庙。
这寺庙,是枝枝命里的劫,也是她命里的劫。
她不知道枝枝和纪姝在她心里谁更重要,她只知道,她不能再失去枝枝了。
那为首的贼人听到了许氏的选择,虽不知道她口中的“姝儿”是谁,可看一看两个姑娘的反应就猜到了。
他上去捏住纪姝的下巴,不怀好意打量几眼,嘴里啧啧道:“哟,这么漂亮的丫头真是可惜了,你可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娘,是她不要你的。”
他的目光和话语都让纪姝十分不适,原本心里就难受的她更是抬起了眼眸,怒瞪贼人一眼,面露不服气的光。
贼人被她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激起了兴趣,正要擒着她的下巴说话,忽然听到山下一阵匆忙急促的脚步声,起此彼伏地往他们这里跑来。
这贼人忽然有些不安了,后面那些小弟们也跟着慌乱起来了,纪姝枝枝和许氏三人连忙趁机后退了几步,试图躲过这些人。
片刻后,山路的尽头奔来一批身着铠甲的官兵,个个手上都是持刀弄枪的,齐齐地往许氏他们这里奔来。
原来是寺庙那僧人发觉了不对劲,及时去报了官,寺庙常有土匪打劫,他们警惕心高,官兵才能及时赶到。
这下子贼人们跑不了了,不仅没有打劫成功,还被官兵抓了起来,器械全部都被收缴。
许氏三人也安全了,只是这时候,气氛却明显沉寂下来,三人谁都没有主动开口,没有提及方才那场微妙的抉择。
寺庙的道长将三人送下山,马车载着惊魂未定的三人驶回纪府。
许氏稳定下自己的心神后,也意识到方才那句话伤到了纪姝,她想着和纪姝说些什么抚慰之言,可纪姝只是淡淡地望着窗外,没有什么特殊的神色。
许氏只好在马车上咽下了口中的话,待到回到纪府后,才跟着纪姝回了她的芙蓉院。
“姝儿,你不要怪娘,娘不是不在乎你,只是……”许氏犹豫着宽慰的话语:“娘曾经失去过一次妤儿了,不能再抛下她……”
她眼神希冀地看着纪姝,希望她可以理解她。
纪姝听见许氏这话回过了头,对她扬起一个浅笑:“娘说什么呢?我当然知道了,我能理解娘的……妹妹在外受苦了十多年,娘选择保护她也是……应该的。”
许氏见她丝毫不介怀的样子,扬起了眉:“当真?”
“自然。”纪姝二话不说赖在了许氏的臂弯,像从前一样跟她撒娇,“我是娘的小棉袄,是娘的开心果,我当然不会怪娘了。”
许氏看女儿这么贴心又善解人意,也不禁宽怀地笑了笑,揉着她的头讲了很多安慰的话,又答应了给她买金玉楼的头面首饰。
纪姝一直都是淡淡地笑着,依偎在母亲的身边。
直到许氏走后,她才站起身,褪去脸上纯净阳光的笑容,变成一张冷面。
要说她心里没有怨恨,那是不可能的。她从小就是这府中最受宠的小姐,是许氏唯一疼爱的女儿,是京城人人都知道的侯府嫡女,可是这一切在枝枝回来之后全都没了,她被人告知不过是一个替代品,活在别人的阴影之下。
这便算了,她知道自己只是养女,许氏还是一如从前般对待她,也没有将她冷落,可是在这次的选择之中,许氏却亲口选择了抛下她。她觉得可笑,如若不能留下她,当初何必选择收养她,让她再一次感受到被抛弃的痛苦。
“小姐,你想如何做,让芙蕖院的消失吗?”纪姝的丫鬟问她。
“消失?”纪姝捏着手冷笑了一下,“当初她消失了十几年,我当了她十几年的替代品,再让她消失,难道我要当她一辈子的替代品吗?”
“只有娘从心底里厌了她,我才能成为那个唯一的女儿。”
小丫鬟却是蹙了蹙眉,三小姐是夫人的亲生女儿,又是在外面流落了十多年回来的,要让夫人厌了她,恐怕没这么容易吧。
“她不是命格不好么,克家业又克家人。”纪姝随口道:“这可不是我说的,这是当年安国寺的道长亲口断言。”
第四十七章 跟我走吗(双更合一)……
纪姝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在做决定后的几天里,就悄悄出了一趟门,找到了寺庙的道长。
“道长放心,按照我说的做就可以了。”纪姝放下一叠厚厚的银票,淡淡开口。
那道长却有些不安心,捏着衣服踌躇着,她信佛修行数十年,还未从想过这么诋毁一个女孩子。
“道长不必担忧。”纪姝似乎看出她的想法,宽慰道:“这话并不是你说的,也不是我说的,而是十多年前那安国寺的道长所言,你不必感到愧疚。”
她说着拍拍道长的肩膀,似乎能减轻下她的负担:“按照我说的做就好了。”
从寺庙回府的时候,纪姝乘着一辆不起眼的青顶马车,在车里闭目养神。
她相信那道长会听她所言的,哪怕是修行了数十年,她也看出那道长眼里的贪欲。对于这种人,最好把握。
而她也一定会让许氏知道,只有她纪姝,才是最值得疼爱的女儿。
马车绕过小路,行驶到街市中央的时候,突然被迫停了下来,外面响起些嘈杂的喧闹声。
纪姝掀开帘子,朝窗外看了一眼,只见马车行经一座府邸,满街的群众围在府邸门前,对人群中央一个跪在门口的女子指指点点。
“怎么了?”纪姝问。
马车下的丫鬟打听了番,回来道:“那是京兆尹的府邸,这女子说是被……糟蹋了身子,正跪在门口要一个说法呢。”
那丫鬟说着感慨一声:“这京兆尹平日里看着挺好一个人,没想到私底下竟然是这样……”
纪姝闻言,脸上却闪过若有所思:“京兆尹?就是那个既时常验尸查案,又管着京城大小事务的京城管事吗?”
“是呢。”丫鬟吐舌一句:“上个月京郊那无头女尸案就是京兆尹大人破的,成日跟这些血腥污秽打交道,这京兆尹能坚持下来还真是命硬。”
纪姝却是笑了,缓缓放下帘子,“命硬才好,一个命硬专克别人,一个命硬不怕人克,这不是刚好般配了么。”
她淡淡的得意酝酿在笑容之中,心中很快有升起一个计划。
*
几日之后,凌香寺的道长亲自登门纪府。
前些日子纪家三人是在凌香寺的地方出意外的,此事案情已结,也需要寺庙给纪府一个交代。
道长告诉许氏,那日的黑衣贼人都是山贼,皆已被衙门绳之以法,他们凌香寺日后也会加强警戒,许氏听着这才放心。
只是,道长在说完这些后,却又忍不住吞吞吐吐起来。
许氏奇怪了:“道长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倒也不是什么难言之隐。”道长四下张望了眼,犹豫道:“只是有句话,贫尼不知该不该说……”
许氏笑了:“道长有话就直说吧。”
道长这才像是下定了决心,蹙着眉凑近许氏,道:“夫人那小女儿,贫尼看着有些奇怪……”
许氏眼皮一跳,古怪地看着她:“妤儿哪里奇怪了?”
道长犹豫了下:“纪三小姐面容中带着凶相,命格怕是有克身边亲近之人之相。”
许氏听着这话太耳熟了,这简直就是和当年安国寺的道长所言一模一样,她虽然也求神拜佛,常去寺庙供奉,可不代表会相信自己所生的女儿会是这样。
她当即就皱起了眉,板着脸道:“道长胡说些什么呢?”
道长竖起手掌“阿弥陀佛”一声,摇了摇头:“出家人不打诳语,夫人倒是可以想想,从前带着二小姐来过凌香寺多少回,怎么回回都无事,偏偏三小姐一回来就碰巧遇上山贼呢?”
许氏更觉可笑了,这世上哪没有一个巧合,可若要把这巧合怪罪到女儿身上,那就可是无稽之谈了。
明明是那山贼胆大行凶,却能扯到小姑娘的命格身上。
许氏立刻燃起不悦,二话不说叫来下人,张口送客将道长赶了出去。
无论是十多年前安国寺的道长所言,还是如今凌香寺的道长所言,许氏都是不相信的,比起这虚无缥缈的命理,她更相信自己的女儿。
可在那日之后,许氏却觉得府中越来越奇怪,没过多久侯爷也生病了,总是胸口痛不舒服,叫了郎中诊治却看不出来个所以然,纪姝也大病一场,感染了风寒,在床榻上躺了许久。
许氏心生疑虑,不得不想起那日凌香寺道长所言,跟丈夫商量:“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怎的,那道长和当年安国寺的道长所言,简直是一模一样。”
侯爷病弱地斜倚在床上,也是沉思了许久,突然道:“妤儿当初被那姜家女带到了南方去,是不是没过几年也病死了?后来她被一户人家收养,那养母也意外身亡?”
侯爷将这话一说,许氏不禁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也太巧合了,她不由得蹙起了眉头:“难不成这命理之言,是真的?”
侯爷又是一阵深思,良久吐气道:“真的假的也难说,只是这是那道长说出来的,你不如再将她请来府中仔细问问,若是真的,可也有个解法才好。”
许氏点点头,也盼着那道长也说实一些,这玄虚之事弄得她心头不安,好好的女儿也让她看着不对劲了。
*
几日之后,许氏又将道长请来了府上。
给她讲了纪家近日的奇怪之事,那道长却故弄玄虚地摇了摇头:“这还不止。”
许氏吓了一跳:“这还不止?”家中已经发生这么多事了,还要如何?
道长点头道:“若是再不想个办法压住三小姐的命格,怕是她自己都难以保全。”
听到会损伤女儿,许氏也不由得起了精神,问道:“那要如何?如何才能压住这命格?”
她想着小时候将她送去了寺庙养着,问道:“难道还要送她去寺庙吗?”
道长摇摇头:“那时三小姐还小,寺庙暂且还压得下,现在三小姐已经及笄,就算是送到寺庙怕也是压不住了。”
许氏心头一跳,急得快哭出来,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若是可以她宁愿伤害的是她自己,也不要伤害女儿。
“那要如何?道长可有方法?”
“这个么……也不是没有。”道长低头沉思了会儿,对她道:“三小姐的命格比寻常人硬些,若想要压住这命格,只需找一个比她命格还要硬的人即可。”
“比妤儿命格还要硬的人……”许氏下意识重复了一遍她的话,什么样的人会比她的命格还要硬呢?
道长不多言,很快要了一张纸,挥笔在上面写下了几行字,“这是能压住三小姐命格之人的生辰八字,贫尼测算过了,这八字够硬,一定可以压得下三小姐的命,夫人只需根据这个生辰八字寻人即可。”
许氏接过八字一扫,忽然涌起了想法,这八字既然这么硬,那必定是个男子的,若是寻到了这个男子,是不是就要把女儿嫁过去了……
可她才刚找回女儿没多久,女儿也才刚及笄,她还想着多留些日子在她身边,为她仔仔细细地挑选门亲事,哪能这么随意就根据一副八字嫁出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