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际遇着实不可预测,齐鹤唳怔怔看着江梦枕向他走过来,在一片银装素裹中,那人身上罩着件大红猩猩毡斗篷,艳得夺去天地间所有颜色。
“二少爷怎么玩得花猫似的?”江梦枕笑着问:“跟你的老嬷嬷呢?这衣服湿了又干,是要做下病的。”
他从袖中抽出手帕,温柔地擦去齐鹤唳脸上的雪泥墨点,见这孩子身上的衣服鞋袜全湿透了,又道:“你且跟我回去换换。”
齐鹤唳双眼发直,呆呆看着他不动,江梦枕以为齐鹤唳不认得他,故而怕生,便说:“别怕,我不是坏人,是你家请来做客的,现住在听雨楼那边。”
“我知道,”齐鹤唳心里像被塞了只小鹿,突突的乱蹦,他紧张地吸了吸鼻子,含含糊糊地说:“你是江家的‘观音’。”
“我倒是姓江。”江梦枕想领着他往回走,可这孩子仍杵在原处,不知在琢磨什么。
齐鹤唳有无数的话想说,含着热茄子似的在嘴里颠颠倒倒,最后冲口问出一句:“她们说你以后会是我大嫂,是真的吗?”
跟在江梦枕身后的丫鬟们都笑了,其中一个穿青色的含笑道:“二少爷的消息倒是灵通呢!”
齐鹤唳心里一沉,还没来及伤心,冰凉的手掌就被一只温热细滑的手轻轻牵住,江梦枕把伞罩到他头顶,语声温柔:“混说的话,长辈的玩笑而已。你嫡母是我姨妈,姨妈再三请我来做客,盛情难却、因此才在你家住下。”
“哦!”齐鹤唳喜不自胜,反握住江梦枕的手,“既是玩笑,那你嫁给我吧!”
江梦枕莞尔道:“好啊,你可要对我好些,不然我可就走了。”
“我一定待你好!”齐鹤唳目光灼灼,他双手捧起江梦枕的手又是哈气又是揉搓,而后珍惜地摁在自己心口处,“天气这么冷,你怎么出来呢?冻坏了怎么好?我给你暖着手!”
江梦枕觉得这孩子有趣极了,不说话时傻呆呆的、一说话便自来熟得很,忍不住打趣着说:“原来二少爷也知道冷,你的手比我还凉呢。”
齐鹤唳怕冻着他,忙放开手,两只爪子揪着自己的耳垂,又塞到后脖领子里焐了会儿。江梦枕撑着伞走在他身边,素白的手半掩在袖子里,齐鹤唳的手暖了,却找不到借口再握住他如削的指尖。
他想了半天,偷偷摸摸地去抓江梦枕的袖子,半晌后才别别扭扭地憋出一句:“手不凉了,你摸摸。”
齐鹤唳把自己的手硬塞回他掌心,江梦枕有点诧异,垂眸见小孩儿怕做错事似的低着头,只露出乌漆漆的发顶,心里顿时生出一点怜爱,牵住他“嗯”了一声。
齐鹤唳正忧心他会不会甩开自己的手,此时心里一松,真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就这样与他共撑着一把伞并肩走下去。
还没进听雨楼,里面有个人已迎了出来,武溪春见江梦枕牵着个少年,一叠声地说:“好哇,找你踏雪寻梅的人也太多了!让我看看你和什么人去了?”
他用两只手扳起齐鹤唳的脸,上上下下地打量几眼,扭头问江梦枕:“没见过,他是谁?”
“你发昏了,穿这么少就敢跑出来!”江梦枕收了伞,把武溪春和齐鹤唳都推进屋里,霎时一股热气夹杂着丝缕的甜香扑面而来,暖炉炭盆烧得正旺,一室暖如春昼。
齐鹤唳以前也来听雨楼玩过,可那时这里绝不是如今的模样,屋里布置得极为清雅别致,连光线似乎都比别处亮堂。
“这是武阳伯府的武溪春,这是齐二少爷,”江梦枕脱了斗篷,笑着问:“还不知二少爷的尊号是?”
齐鹤唳生怕自己站脏了江梦枕的地方,有点局促地说:“我...我叫齐鹤唳。”
武溪春道:“男诗经女楚辞,这名字不错。”
江梦枕微微皱了皱眉,“唳”字极少用在名讳中,惹口舌且增戾气,这孩子年纪尚小看不出什么,只盼他以后动心忍性,万勿去钻牛角尖、引出名字中带来的凶戾乖癖才好。
“朱痕,”江梦枕唤了一声,一个孕痣生在眉毛里的小哥儿走上前来,“你先带二少爷去换衣服。”
朱痕点头应是,见他们去了,武溪春自己倒了杯茶,小声说:“二少爷跟他哥哥长得不太像。”
江梦枕低声答道:“二少爷是庶出。”
“怪不得呢,我说怎么没听过,只知道他家有个大少爷!”
“你何时来的,等久了吗?”
“来了一会儿了,你猜我来时遇到了谁?”武溪春见江梦枕摇头,笑得越发得意,“还能有谁,他哥哥呗!齐大才子来找你踏雪寻梅,谁知你自去了,只见到了我,他好不失望呦!”
“茶也堵不上你的嘴!”
二人正说着,忽听一声叫嚷:“诶呦,哪儿来的猫!”碧烟抱着梅瓶从里头转出来,脚边跟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猫。
“恕罪恕罪,”武溪春忙起身赔礼,“是我的猫,吓到碧烟姐姐了。”
“只是没防备,”碧烟把插好的白梅花摆在桌上,摆手道:“武公子快坐下,不妨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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