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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床边倚着一个红衣人——是顾听霜下午在世子府院前看见的那个人。
    大红的嫁衣,繁复美丽,珠玉层叠勾连,穷尽九洲,再也找不到这样华丽的嫁衣。
    红盖头之下的人看不清神情,像是睡着了。
    可是再仔细看,又好像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身边一向凶狠暴躁的小狼像是感知到了什么凶兆,没有像以往那样往前扑,反而后退了几步,浑身毛都炸了起来。
    顾听霜察觉情况不对,心中也生出了一种莫名的烦躁不安。
    漆黑剑尖直指床边的人,他厉声说:“从我娘的房间里滚出去!”
    没有回音,床边的人还是倚在那里,凑近了,似乎连生气都失去了。
    顾听霜心中疑云顿生,轮椅几乎抵在床边,伸手推他:“——你怎么了?”
    然而,就在这一推见,床上的人软绵绵地倒了下去。也就在这一瞬间,红盖头飘落到一边,露出下面精巧的珠玉纱罩,和一双迷蒙的眼。
    宁时亭的指尖轻轻动了动,喉咙里模糊不清地吐出一个字:“魇……”
    “什么?”
    顾听霜警觉地打量了一下四周。就在此刻,这房间里异常的冰冷,似乎就像冰雪遇见了暖阳一样,正在缓慢消退。
    白狼浑身的硬毛也放软了下去,耳朵耷拉下去,尾巴上翘,重新回到了他的身边。
    那一刹那,顾听霜好像明白了什么。
    恨意和戾气瞬间在他眼中燃烧了起来,他单手就把床上的人揪着领子,提到了自己眼前。
    刀锋抵上对方的喉咙,只差几寸,就要陷入那薄薄的、白皙的肌肤。
    少年人的声音几近暴怒:“你想说什么?我娘一生连句重话都不曾说过,不会死后化厉鬼缠人!”
    他伸手,将面前人碍事的珠玉面纱直接掀了下来。金纱边角勾着银白的长发,用来固定,这时候因为他蛮横粗粝的动作,连带着柔软光洁的头发也扯断了好些。
    他对上一双清透、安静的眼。
    是个鲛人。
    书中有载,鲛人肤白、貌美,身骨柔软,发色银白,或蓝白。性温顺,歌声曼妙,不伤人。
    宁时亭的眼睛很安静,给人一种静默、无言的安和感,好像与世无争一样,怀着对天地外物的、善意的悲悯。
    苍白的皮肤,像是带着病,嫁衣散乱、发丝垂落,隐约可见露出来的脖颈,淡青的血管隐藏在其下。
    他看上去还很年轻,比他大不了多少岁。
    十六?
    十七?
    好像伸手就能捏碎的这样一个人,此刻安静、镇定地看着他的眼睛。
    好像未曾察觉刀尖就抵在他喉头,附近有一只狼,随时准备着咬断他的脖颈。
    宁时亭被他揪着衣领,胸腔那股冰块似的堵住的感受慢慢消散。
    他轻轻开口:“魂魄残念。”
    “什……”顾听霜刀尖又逼近了两分,他脖颈上已经压出了淡淡的红痕。
    “王妃担忧世子,想必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久居房中,不肯往生。性情温柔,不修鬼道,不愿伤人,只留一缕残念。”宁时亭的声音轻轻柔柔的,“王妃不要我性命,大约只想要我待世子好。”
    “你当我信你?”顾听霜眼里更寒冷了几分,“十七岁嫁入晴王府,没点心机手段,成不了这个事。想凭苦肉计躲我这一劫,你白费力气。”
    话是这么说,但是刀尖也松了几分,收刀入鞘。
    顾听霜转而捏住他的下颌,冷冰冰的眼里没有任何感情:“第一,滚出这里,搬到西边书房里;第二,以后再拿我娘的事情做文章,我不会放过你。”
    “说话。”
    手下的人皱起了眉,似乎是吃痛,连眼底都带上了一层水光。
    他以为是自己捏痛了他,让他没办法说话。
    稍微松开一些后,就看见宁时亭嘴唇动了动。
    “你……别碰我,我身上有毒。”
    顾听霜垂下眼。
    他指尖,碰到宁时亭下颌的地方,已经迅速开始发青、发紫,显示出一种可怖的毒性。
    那一刹那,他想起了一个传说。
    传说仙界极北的冰原,是雪鲛生活之地。雪鲛天性能克百毒,所以长期为人捕猎,用作药材、炉鼎,导致雪鲛一族几近绝灭。
    再到近年,又有人发现,雪鲛百毒不侵的体质,如果反其道而行之,从小扒筋削骨,灌入各种剧毒,天长日久地用汤药浸泡,毒药为雪鲛本人吸收,从皮到骨无处不毒,而雪鲛本身则平安无事。这种做法,和药人的做法也是一样的。
    只是药人成活率不高,经常有因为挨不过剧毒的痛苦而活不长的,鲛人却因为是天生神族,体质也比平常人好很多,可以在百毒中吊着命。
    这样的雪鲛,用到战场上,就是致命毒器。
    眼前这个人……是一尾药鲛。
    作者有话要说:
    阿动:世子殿下,我给你发了个比较特别的老婆,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想听那个?
    霜霜:坏消息。
    阿动:你碰他一次,就会中毒一次。
    霜霜:好消息呢?
    阿动:你每次都能被救回来!
    霜霜:……
    第4章
    传说中的药鲛,除了全身都是剧毒、奇毒以外,听说还擅长迷魂夺心,能以眼神惑人。
    能以眼神惑人……
    眼前的药鲛眼神清透,漆黑的瞳仁里倒影着他亮晶晶的影子。
    顾听霜睁开眼。
    他十岁之后根骨尽废,却意外地将自己的灵识养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他对外界、外物的感知能力比别人强上许多倍。
    他现在身处他自己的房中,自己的床上,而这房间里多出了一种不属于他的淡淡香气。仿佛是昨夜从另一个地方来的人停留过。
    人走了,香气还停留在这里。
    床头趴着他的小银狼,打着卷儿趴成一团,呼呼大睡。
    那一刹那,反常的舒适感让他他有些失神,紧跟着就想起了昨夜的事。
    他带着小银狼闯进宁时亭的卧房,要他滚出去。
    结果宁时亭被王妃的残念魇住了,他和他对峙的时候,碰到了他的下巴,半只手染上了药鲛的奇毒,随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失去意识之前,他只记得他隐约闻到一阵暗香。
    今天无雨,天气晴好,房间里天光大亮,隐约也没有昨天那样阴冷。
    顾听霜费力地支撑自己从床边坐起来,撩开左手衣袖看了看。
    他浑身上下并没有不适的感觉,此时此刻,他的左手从手掌到手腕处绑上了洗白的白纱,里头塞着沉甸甸的药草。
    透过白纱,隐约可以见到其下的皮肤还有点泛着淤青,但是青色已经消退了很多。如果不仔细看,甚至都看不出来中毒的痕迹。
    他伸手拆开白纱,用枕下的小刀调开缝好的药袋。
    里边是捣碎的药物,气味混杂在一起,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只是隐隐有异香扑鼻。
    毒、香、药三者不分家。
    新进府的人居然是一尾珍奇的药鲛,这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宁时亭是他父亲的身边人,看起来柔弱无骨,半点武功也不会,但实际上为了掩人耳目,多半还去学了调香、制香。
    用香和用毒都是一路的,阴狠绝情。宁时亭看起来柔弱温软,实际上应该是个用毒、制香的高手,手里不知道有多少条人命。
    这样的人,不能不防。
    顾听霜想起昨天宁时亭说的那些话,不由得冷笑一声。
    他费力给自己换好衣物。
    小狼努力把轮椅拱了过来,他自己勉强爬上去。
    轮椅缓慢推移,来到庭院前的池塘边。
    那药包很香,即使拆了下来,手上仍然沾染着浓烈的香气。
    他眼底一片阴暗,“咕咚”一声,芬芳的药包直接沉入了水底,惊散了水底活泼绚烂的鱼群。
    *
    书房中,宁时亭靠在窗边翻动书页,窗外风吹动草木,沙沙作响。
    听书半跪在书桌边整理东西,听见门边有响动,于是站起身去看。
    过了一会儿,他捧回一个黄仙木封的木函,上面用火红的仙墨封了一层。
    “公子,是王爷的来信。”
    宁时亭视线仍然放在书本上,轻轻说:“放那儿吧。”
    见他不立刻看,听书有点疑惑,但是没多想什么。
    宁时亭是在战场上把听书救下来的。
    因为听书是小孩子,那时候被敌军买过去用作诱饵,和探子一起送进了雪山。
    找到晴王的军队后,就假称是在雪山里迷了路的普通仙民。
    结果当天晚上,他们的身份就发现了。探子抹黑准备出去的时候,被晴王的斥候逮个正着。
    士兵冷笑说:“晴王身边人料事如神,公子在这里,有你们耍手段诓骗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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