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殷道过谢,目送他出了房间,才上前一步,在榻边跪坐下来,瞧着张蕴和惨淡的脸色,鼻尖忍不住发酸。
本就病了这些时日,被薛晗从中折腾了一通,病容更甚。
片刻过后,张蕴和醒来,往榻边看来,见她眼眶泛红,想抓她的手,然而手刚伸至一半便脱力垂了下去。
殷殷下意识地抓住她的手,心内愈加泛酸,手上也愈发用力起来,声音却压得极轻:“娘。”
“哭什么?”张蕴和冲她柔柔一笑,“娘这不是没事吗?”
殷殷忙将眼泪擦拭干净,冲她挤出一个笑:“没什么,就是娘这次睡太久了,想您了。”
“瘦了。”张蕴和借着她的力,抚过她消瘦不少的侧颊,低低叹了一声。
殷殷鼻尖酸得愈发厉害,却不好再在她面前哭,只能强忍着泪意。
闲话了两句,张蕴和才终于从久睡的混沌中清醒过来,神志清明不少,环视了下室内的精致陈设,疑惑道:“这是何处?”
殷殷沉默片刻,张蕴和以两指捻了捻她的衣袖,服色虽雅淡,但质地确是极好的缎料,脸色一点点地垮下来:“你如今连对娘都不肯说实话了?”
“这是医馆后院,娘亲病得厉害,大夫说需每日按时问诊,去咱们家里实在不方便,只好委屈您搬过来。”
殷殷斜觑着她的神色,见她仍然面色不豫,知没有全信,遂起身走了两步,给她看自个儿尚未好全的右腿:“前些日子雪下得厉害,我打水时在井沿跌了一跤,把衣裳跌破了,一时没有衣物换洗,大夫便将替自家小妹新裁的衣裳赠给了我。”
张蕴和将信将疑,却在看到她略显蹒跚的步态时放下了疑惑:“摔得重不重?还疼不疼?”
她语声温和,关切满满,殷殷鼻尖酸得越发厉害:“大夫看过了,没什么大事,只需再养些时日即可痊愈。”
张蕴和心下稍宽,却又忍不住侧头去看这满屋的精致陈设,心内疑惑愈盛:“这样条件的医馆,咱们家里拿不出银钱来吧?”
殷殷只得继续往下编瞎话:“大夫心善,愿意让我留在医馆内帮忙做活,抵咱们欠下的药钱。”
“你姨母呢?”
“开春之后我不是在西市上支了个铺子,丢了也是可惜,眼下我留在医馆,便求着姨母去帮我照看了。”
丁层云惯来和她这个女儿不对付,俩人但凡见面便免不了要编排对方几句,要不是看在她的面子上,也难相安无事这么几年。但她也最知丁层云嘴硬心软的毛病,若殷殷当真拉下面子相求,丁层云必然会答应,一时间也没了话。
更何况,若非她这病,殷殷又怎会沦落到需要抛头露面养家的地步。
只是心头的疑虑愈发难消,张蕴和忍了片刻,又瞧了下天色,终于还是道:“大夫歇下没?受了人家这样天大的恩惠,我既醒了,必然要当面道谢才是,否则也太不知礼数。”
“都这个时辰了,大夫自然歇下了。”殷殷微微垂首,“您既醒了,这事也不着急,我明日再带您去前头见大夫可好?”
张蕴和点头。
殷殷见她没再继续追问,试探道:“娘,咱们过些时日,和姨母一块儿离开定州好吗?”
“怎么?”
“您病了这么些年也总不见好,这次更是来势汹汹,把我和姨母都吓坏了。我想着,兴许是定州的大夫医术不精呢,咱们去别的地方,总有法子根治这病。”
殷殷言辞切切,张蕴和原本冷着的一张脸也不由柔下来:“不去京师就行。若你姨母愿意随咱们一块儿走,也好。”
没料到她竟会这般轻易地同意,殷殷怔愣了片刻才道:“好好好,咱们不去京师。我先问问姨母的意思,再想法子去办路引。”
话还没说上几句,张蕴和便称乏,尽管未到杨绍所说的一刻钟,殷殷也不好再留,只好服侍她歇下,转身往外走。
路过桌案,上头以镇纸压着两三张纸,殷殷拿起来细看了一遍,上头细致地注明了娘亲的病症、目前最需关注之处以及可能的病因,并工整地誊录了一遍目前所用的药方。
她感激于杨绍的尽心,但毕竟在沈还面前撒下了不识字的谎言,生怕暴露,只得将纸笺放回原处,装作未曾发觉。
沈还和杨绍在廊上低声说话,她抱着袍子走出来,先向杨绍道谢:“有劳杨大夫,多谢您费心。”
“沉疴难医,姑娘心里有个准备,不会那么快药到病除。”杨绍说尽实话,又宽慰道,“但暂且压制症状,减轻些痛苦倒不难,不必太过挂心。丁娘子那头的解药,我尽快理出个头绪来。”
他说得郑重,殷殷实在没有可以谢他之物,只能向他再行了一礼。
杨绍端着药材退下,廊上只剩二人,殷殷斟酌着开口:“已到宵禁时辰,大人还回蒋府么?”
“回。”沈还看向飞檐上成串坠下的雨水,声音中不含什么情绪,“衣服穿好。”
她只得又将外袍披上,紧跟在他两步开外往外走去。
菱花窗下,张蕴和收回目光,想要追出去问个清楚,但金针之效将尽,身子倦乏得厉害,只得强撑着回到榻上,握着床柱的手却用尽了全身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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