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神一定不会放过坏人的。
“听说果果姐的二伯母都快把家里田地卖光了。”石凝继续说:“之前寨子里让大家交医保,果果姐的二伯母觉得这钱交了没用,死活不肯交。现在得了大病,又没医保,田地差点卖光了。”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走到前面,有一间小牛棚。
牛棚的外面,架着一口锅,锅里正煮着面。石黛很好奇,问:“这是谁家的牛棚。”
石凝解答:“酒鬼住在这儿。”
刚说完话,牛棚里便跑出来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小男孩手里拿着一把芦苇编的玩具枪,这瞄一下那儿瞄一下。过了一会儿,牛棚里又走出一个男人:“把面吃了再回去。”
是酒鬼。
酒鬼也老了,他瘦骨嶙峋,穿着一件苗族常见上衣,微微有些驼背。看到石黛,酒鬼顿了一下,问道:“你是不是石鹏的女儿?”
石黛点点头:“你还认识我呀?”
酒鬼笑道:“以前你还是个小不点呢。”
“这是你的小孩吗?”石黛看向那个小男孩:“长得挺像你呢。”
酒鬼:“是我侄子。”
是哑巴的儿子。
哑巴还是和张小青结婚了。
当年哑巴喜欢张小青,张小青却因为惦念自己过世的丈夫不愿意改嫁。可是某一日,怂货哑巴在路上遇到张小青,看到她挑着重重的担子,便主动接了过来。
这件事被张小青邻居看到了,一传十,十传百。
哑巴心下一横,破罐子破摔,干脆每天都去帮张小青干活。一开始张小青还拒绝,后来也慢慢接受了。
让张小青没想到的是,周围邻居居然全是赞成的:“你看哑巴虽然哑,可是人勤快实诚啊!”
“你要是跟别人,指不定别人会打你孩子,哑巴不会。”
“哑巴家虽然有个酒鬼,可是酒鬼只要给口饭就够了。”
“就是就是,我看哑巴就挺好。”
一来二去,张小青就心动了。
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就连酒鬼都知道了。于是这十几年来,酒鬼终于干了一件人事:他主动搬到牛棚,为了去那儿看牛,也为了给哑巴和张小青一个空间。
再后来,张小青又给哑巴生了个儿子。
酒鬼比哑巴还高兴,竟然有意识的戒酒了。他想看着侄儿长大,想看着他念书成人。在自暴自弃多年以后,酒鬼竟然又一次看到了希望。
张小青是不幸的,也是幸运的。
不幸的是她与前夫没能白头到老,没能相守一生。幸运的是她又遇到了真心待她的人,给生活带来了希望。
天气炎热,石黛和石凝挖了一会儿红薯就回家。庐寨和她小时候的记忆一样,飞鸟野花,爬虫家兽随处可见。特别是站在高处,看着延绵的大山,石黛感叹道:“你知道吗?我出去念书的时候,有一次地理课,课本上写着‘少数民族特点是大聚居,小聚集,靠山而建,随河而居’,我当时惊讶极了,这句话描述得相当准确。”
虽然已是二十一世纪,祖国以及祖国的农村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然而这个百年苗寨,除了硬件设施变了以外,其他都没有变。
它仍旧是深山里的一颗明珠,彷如世外桃源。
红薯有些重,这一袋两个人提着还挺累。从梯田处走回寨子,两人找了个大树在下面乘凉。休息了一会儿,有个人扛着柴火经过。石黛看这个人的身形,觉得很熟悉,想了想,叫到:“哑巴。”
哑巴转过身来。
他的肤色依旧和以前一样黝黑,只是发间掺杂了些许白发,看着柴火的臂膀显现出结石的肌肉。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石黛,露出疑惑的眼神。石黛见了,笑他:“怎么,不认识我啦?”
遥想当年,石黛和一群小孩闹着哑巴要糖吃,哑巴又是个大好人,只要兜里有两个小钱,都会给他们买白兔奶糖。石黛还骑过他的牛,哑巴给他们牵牛,走过一段又一段的山路。
那个时候,石黛觉得哑巴的牛就是牛王,斗牛的时候经常喊破喉咙给他的牛加油。而哑巴脾气很好,不仅对大人和颜悦色,也对小孩照顾有加。石黛这群小孩都挺喜欢和他玩的。
“我是石黛呀!”石黛又说:“小时候还和你玩过呢。”
“呃呃呃呃呃——”哑巴想起来了,他高兴的放下肩膀上的柴火,用手比划道:“你以前只有这么高,现在这么高。”
“长大了嘛。”石黛笑:“你看你都有媳妇了。我以前还帮你送过肉呢。”
哑巴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然后指了指自己家,又做了个吃饭的动作。石黛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拒绝道:“我今天吃过啦,改天再去你家吃。”
哑巴又是一阵比划,大概意思是说石黛上学很厉害,寨子里的人都知道,现在大家去石头神那里祭祀,都会说:“保佑我女儿儿子像石黛一样考上重点大学。”
哑巴还说,张小青做了很好吃的腌青菜,让石黛回去的时候记得带一些分给同学们。
“好的。”石黛说:“你让张婶装好,我回去的时候来你家拿。”
哑巴虽然在慢慢变老,可是脸上的笑容却多了。他现在有儿有女有老婆,一家人其乐融融。再也不是那个只和酒鬼哥哥相依为命的哑巴了。看来人还是要勇敢一点,当初哑巴若是一直怂下去,指不定也会和酒鬼一样,浑噩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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