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川有心多想,但学习生活安排得紧密,她无暇顾及徐薇的微妙态度,自然也想不出来要去如何化解。
月考对于邓川来说无波无澜,只是下午考完英语,大家都似乎松一口气,稍稍兴奋地讨论周末的安排。邓川听得多了,紧绷的心情也松快起来。
苏眠拉着上次那群看电影的朋友,又来找她:邓川!我们周末一起留宿吧!
邓川闻言有点犹豫,不了吧。好不容易回家一趟。
众人七嘴八舌地劝她:
什么时候不能回家啊?
月考完你都不和我们放松一下吗?
对啊对啊,一起留宿周末我们好一起出去玩啊。
邓川捏着书:......玩什么啊?
什么都行。深谙邓川吃软不吃硬习性的苏眠拉着她:你们班留宿登记表呢?
邓川无奈地朝班长的位置指了指。
苏眠拉着她就冲了过去:同学,留宿表把邓川的名字记上啊。
班长微笑道:好的。
木已成舟,一直没开口的邓川挣了挣被攥住的手腕,好了吧。
她皮肤白,苏眠抓得紧,手腕上紫红的指痕看着触目惊心。
苏眠摸了一下:痛吗?
邓川摇头,看着吓人,其实过会儿就消了:你们想玩什么?
去吃饭,然后去看电影,然后晚上去我妈宿舍玩。
听到去她妈宿舍。邓川条件反射有些抗拒。
她这些天,闲暇时仔细想了想,如果说徐薇对她有什么不满的话,估计就是装病请假那一回。
重来一次,她决不答应苏眠的鬼话。
正想着。徐薇从前门走进来,往她们的方向走。
邓川抬眼,又心虚地移开目光,装作没注意。
一行人纷纷给她让路。
徐薇在她面前停下来,邓川等了一会,没等到她说话。忍不住抬头看,却又不经意对上徐薇沉静的眼睛。她顷刻间便错开目光,随后又移回来。
徐薇已经不再看她,她站在余晓身边,对坐着的一群男生说话,声音有些冷硬:
课桌贴着的东西都清掉,地上扫完之后要拖一遍,讲台也要擦,都是灰。
她是来布置周末卫生任务的。她们班被征用成考场,考完试,教室一片狼藉。
徐薇说罢,偏头装作不经意地看了眼邓川的手腕。又看眼抓着邓川手跟她说话的苏眠。
邓川没有看她。徐薇又嘱咐几句注意安全之类的话。看男生们纷纷点头,便不露声色地转身走了。
周末果然很热闹。
周六上过半天课。一群人跑到校外去吃饭。她们学校处在市中心,周围全是商城,吃过饭,一群人又跃跃欲试,想去看电影。不是节假日,没什么好电影上映,挑来挑去,挑了一部《敦刻尔克大撤退》。
电影院里很安静,即便是周末,也没什么人。
她们选的这部电影,名字像纪录片,内容也像。如果没有事先查资料,便很有催眠效果。苏眠看得一头雾水,倚着邓川睡着了。
邓川倒是没什么感觉,电影情节不甚吸引人,她也没认真看,中间调低手机亮度,跟家里聊天。
看完电影出来,是下午三点左右。
有人要上厕所。其他人便三三两两,在出口等人。
邓川闲散地立着,看手机消息。家庭群里她妈一礼拜没看见她,又不知听谁说邓川学校里流行家长给高三学生送汤送夜宵,跃跃欲试地跟邓川商量,说是不是也得给她送。
邓川哭笑不得,好不容易把她妈的念头劝熄。她嘴角含着一点笑。连她自己都没发觉。
身边苏眠忽然碰她一下,低声问:那不是徐薇吗?
邓川有些茫然地抬头,果真是徐薇。她今天穿了一件浅蓝色的裙子,外搭薄针织衫,化淡妆,显得气色很好,整个人看上去非常柔和。
有人先小声喊:徐老师
徐薇转头看,正好撞见邓川望来的目光。少年如白鸟,穿一身白色的运动装,缀着橘黄色的滚边,眼神又干净又纯粹,握着手机的手指指节分明。看她看过来,露出一个又乖又沉稳的笑:老师。
第10章
徐薇面上不显,淡淡地点头。
下一秒,捕捉到她眼里一闪而过的失落,心软下来。
想,毕竟还是个孩子。
她走过去,拨了拨邓川的长发,搭着她的肩,问:你们看完了吗?
一行人七嘴八舌地说看完啦。又说好无聊,看得好困。老师不要看。
徐薇笑,又问:看的什么?
众人答话,又跟徐薇聊天。有大胆的,问徐薇是跟男朋友出来玩吗?
徐薇也好脾气地回答,不是,是老同学来看她,一起出来吃饭。
邓川没说话。不知又在别扭什么。徐薇释然过后心情很好,碰一下她的脖子,说:好不容易出来放松一下,开心一点。
徐薇的指尖微凉,邓川屏了一口呼吸,耳尖顷刻红起来。
她还没接话,徐薇便向后一看,笑着跟她们告别:我朋友出来了,我走了,你们玩得开心。
一行人跟她道别,又顺着她走的方向看,一个男人个头颇高,衬衫西裤,正跟侧头徐薇说着什么。
离得远,看不清长相,看身形倒是很相配。
邓川看着,说不出什么感受。一方面,她为徐薇一改这几天的冷淡,主动亲近而开心;另一方面,却又对徐薇亲近别人而烦躁。两种感受交织,又夹杂着她自身对于徐薇的主动示好产生的别扭,堵在心里郁闷难言。
她十七年来平静的心湖第一次有如此感受,自知不妙,却不知如何抒解,也不知向谁诉说。
邓川垂下眼睫,有些失意地愣怔一会儿,耳边朋友的说笑反而更衬出她的寂寞和不知所措。她像一只小猫,聪明,自恃已经懂得行走世间的所有规则。却未经风雨,一场莫名其妙的心动便已经能淋湿她的毛。
等朋友上完厕所,一行人又张罗着去买了些甜品零食为晚上做准备。这才打道回府。
一行人兴高采烈地商量晚上的活动,在读书的年纪,生活对她们来说并不复杂,快乐都仿佛来得格外简单。
朋友们聊得热闹,邓川却有些沉默,身处人群之中,孤独却如影随形。她一贯擅长维持内心的平稳,以获得稳定生活的力量支撑,此刻,这种能力反而变成对她纷乱心绪的一种凌迟。
邓川后来才明白。原来喜欢一个人的第一种体会,是孤独。
华灯已经初上。苏眠提着一大袋外卖的披萨,走路间不时挨到她的腿。她没说什么,加快速度,把众人甩后几步。兀自低着头,走过昏黄路灯下一个个斑驳的树影。
进了学校。月光清冷。眼前是教师宿舍的楼梯转角,邓川走得快,拐角处放着某个老师种的一大缸绿萝,邓川拂身而过,植物的触感自她手背长久停留,有些发痒。
夜的静谧自她察觉这一刻弥散开来。邓川这才发现,周围是如此寂静,让楼道的灯火也显得别样朦胧。从走廊望去,夜空无边无际,像一张巨大的幕布。
一切都仿佛变得朦胧起来,如梦似幻中,她仿佛终于敢将她隐秘的心事铺陈剖开,展览般,共着灯火与月光,说来多简单的一件事。一朵灰色的花。迎光则暗,背光则微明,却始终荧荧不灭。
她就这样数着她的心事,拾级而上。
走廊的尽头,徐薇手上拎着一袋子东西,钥匙在她指尖哗啦啦地响。
她身形高挑,听见身后的动静,极淡然随意地瞥来一眼。竟像隔着万水千山。
邓川心头一紧。见徐薇站在走廊昏暗的光里,连发丝上的微尘都纤毫可见,她眉眼疏淡,整个人随着灯光一同朦胧,水中捞月似的虚幻。直至望见来人,她这才展颜一笑,映着窗外银白色的月光,静且温柔。
邓川为眼前这个人牵肠挂肚一路,但等到真看见徐薇的时候,心情忽然奇异地平静下来。
她朝她走近几步,短短几个呼吸起落间,时光仿佛被她的脚步拉得格外漫长。
邓川走近了,近到她能看见徐薇的口红有些湿润,方才站定,主动朝徐薇开口:徐老师。
徐薇站在原地,邓川长得端正,轮廓不深,眉眼秀丽,只鼻骨中间微微突起来一块,便格外显出几分英气。她向她走来,发丝垂落在额前,随着不紧不慢的步伐微微摆动。
久违的,徐薇有些紧张。
今夜的月光格外亮,周遭也格外安静。两人都察觉到有些不寻常,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不知不觉改变。静谧中,虫蚁触须点地,草木在悄悄生长,夜色像女巫的长袍,把一切都罩住,谁也看不见。
徐薇点头,问她:你的朋友们呢?她开了门,里头传出几声嗲嗲的猫叫。
她们在后面。邓川心中讷讷,不知如何向徐薇解释她独自一人走在前头。
好在徐薇没问,想必也听见后头楼梯处隐约传来的喧闹声。
猫叫声不依不挠,徐薇脸上显出几分无奈。邓川福至心灵,主动开口问:老师,我能看看猫吗?
徐薇没在意,一边走进去把灯摁亮,高跟鞋声清脆。一边说:进来吧。
邓川眼前一亮。学校的教师公寓都是一样的配置。但屋子里很整洁,桌上搁着郁金香,窗台放着一盆吊兰,小盆绿植更是随处可见。很有徐薇的风度。
就连猫也是如此。叫的凶,却从容端坐在沙发上,看见亮灯,也不动,又拖长音叫一声。
它应当是两个月左右的年纪,还处在生长尴尬期,头大身子小。身体还未完全长舒展开。
别吵。徐薇说。又坏心眼地点评一句:丑。
邓川蹲下来同猫玩,这只猫玩闹起来也是不紧不慢,不扑人,也不急眼。徐薇说了它一声之后,它也不叫了。专心致志地跟邓川你来我往。
倒不知是谁在逗谁。
徐薇把外套脱掉,给邓川倒了杯水,搁在沙发上。凑过来看她们,忍不住伸手摸摸猫脑袋,觉得手感不错,又摸几下。把猫摸得不乐意,往邓川怀里钻。
两人都笑了。偶尔视线交错,只有彼此能看见对方的眼里有多么温柔。
夜风从敞着的窗外吹进来,徐薇站起身,问邓川:冷吗?
邓川摇头。
徐薇还是走过去,把窗户合上了。
苏眠一行人没在门前看见她,给她发微信,问她在哪儿。
邓川感受到手机震动,心里明白点到为止的道理。便开口向徐薇道别。
徐薇把她送出去,顺手把刚才提着的袋子递给她,邓川这才看清,是一兜水果。她没要,徐薇却不由分说地放在她指尖里,颇有重量的一袋子,沉甸甸地坠着。
一整晚,邓川都仿佛被这份重量坠着。
*
过了周末,月考的成绩便要出来了。
按照惯例,在周日的晚自习,就算不发试卷,所有科目都会把成绩公布完。这周有些意外。直到第一节 晚自习下课,成绩还是没有一点动静。
班长过来敲邓川的桌子,说徐薇让她去办公室一趟。他怀里抱着一摞语文试卷,说完便按组分发下去。
他的举动惹得班里一阵嘈杂。邓川充耳不闻,把纷乱抛在身后全心全意地往办公室走,一路上心绪止不住飞扬。
办公室里只有徐薇一个人,她开着电脑,屏幕是表格录入的画面。似乎是在录入成绩。
见邓川进来,徐薇抬头,示意她走近些。
邓川有些紧张,但见徐薇从容地端坐着,两手交握。等邓川走近,方才直直地看向她的眼睛。轻声说:
邓川。考得不错。
徐薇的眼里有些温柔的肯定。她探出手,在桌面左上角一摞卷子里抽出一张来递给她。
邓川直立着,翻了一下卷子,字迹是她的,满页红勾,批改的分数笔迹很肆意,飞扬的150。
她的肩头不再紧绷,自然的耷拉下来一些,有些放松地站着。
徐薇注意到这个细节,眼里笑意更深。
你是全年级唯一一个满分。
她轻声叹道:这卷子还是我出的。居然只有一个满分。
她抬头看,见邓川杵着不动,脸色平静,眼里却满满的都是喜悦,忍不住又笑了。
徐薇一笑,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便仿佛亲近些。
邓川说:徐老师教得好。
徐薇眉宇微嗔,肯定道:不。这份卷子要得满分不容易。你学得很好,很扎实。论成功的原因,你个人的努力要占比多一些。
邓川忽然想起之前余晓问过她徐薇私底下出的题,便问道:老师。我目前不是很清楚我对知识的整体掌握程度。老师能帮我列个计划吗?
徐薇说:现在说这些还太早。基础知识没有学完,框架没搭建,盲目的计划是不够的。
她看邓川有些失望的眼神,不过,高中的知识系统性不强,也可以分模块练习。
又说:你过来,我列给你。
邓川凑近几步,在她椅侧蹲下来。
徐薇取一张空白的草稿纸。在纸上分门别类的列出各个知识点,又写出相应重难点和题型。
她洁白的手腕悬在邓川眼前,上面戴了一只黑色的发绳,常见的款式。邓川这才注意到徐薇的头发披散下来,乌云似的覆在肩膀。
徐薇写得很全,邓川看得入神。
不知不觉间越凑越近,温热鼻息打在徐薇的手腕。
两人都察觉到,各自按兵不动,不动声色地又过一会。
当徐薇的手腕再一次感觉到温热时,她主动开口说:你蹲着难受。去搬张椅子过来。
第11章
邓川面上毫无变化,应道:哎。
她站直身体,环顾四周,从角落拖过来一张椅子,挪至徐薇旁边坐下。
徐薇已经把知识点分大类列好,待她坐下,一个个给她仔细讲起来。
她的声音清冷,却慢条斯理,夹杂着数学特有的那种令人着迷的逻辑性,从容地抽丝剥茧。集|合,复数,向量,函数,线性规划,繁杂的知识点和类型题,被她由浅至深地娓娓道来。
徐薇是南方人,普通话没什么口音,只是一句话末了,尾音会稍稍轻下去,像一个小小的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