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关筝走过去,“我和大哥玩一局。”
又道:“前几日我刚得了莲华王家一盒龙涎蜡烛,今夜宴上点来正好,劳五哥去找来。要不……鹤姐姐也一起去罢,看上什么别客气。”
素手轻投骰子,关筝眨眼一笑。
“我实在不记得放哪儿了,乱得很。你们慢慢找。”
关鹤谣就和萧屹去了关筝的私库。
那里木架整整齐齐,灯烛、冠梳、衣料等各类物品分门别类井井有条,他们花了大概……两分钟时间找到了那盒蜡烛。
檀木盒上王家的莲花标赶上斗大,萧屹拿着那盒子,百感交集,“但凡阿策有阿秦一半的伶俐贴心……”
关鹤谣不禁捧腹。
“阿秦确实伶俐贴心,还大方。我看上他五哥了,用不用客气?”
萧屹笑着凑过来,“不用。”
耳鬓厮磨温存了好一阵,关鹤谣开口道:“关将军今日看起来心情不错。”
或者只是因为他给关鹤谣的第一印象太过沉痛了吧。
今日见他正常和云太夫人说话,就已觉得他判若两人。
萧屹点头,只说找到你对他是最好的慰藉,这么多年从未见到他这么高兴云云。
关鹤谣却打断他的滔滔不绝,轻声问一句“你呢?”
“五哥,别以为我看不出你的自责。”
萧屹垂下了眼眸,说出了心里话:“我要是救下魏娘子就好了……义父就不会饱受相思之苦,你、原主也不会幼年丧母。”
关鹤谣就怕他将过错都往自己身上揽。
毕竟他极敬爱关潜,又亲眼见证他多年的煎熬。
“可你也差一点就死了。你当时只是个孩子,若不是命大顺流而下被关将军救下……”
关鹤谣也不敢想了,只能紧紧抱住他。
“你若非要这么说,我也并非真是魏娘子的女儿,我岂不是也对不起关将军了,对不起原主和她娘亲了?”
“那怎么能一样?”
“怎么不一样?你没救下魏娘子,我穿越到了这里,都非我们所愿,却还是发生了。”
就像被命运的洪流裹挟,关鹤谣想。
他们也许从来没有离开过那条河。
只是被冲到了不同的支流里,于是有了不同的前行方向。
“这么说也许不太好。”关鹤谣叹一口气,决定做一回恶人,用一种激烈直白的猜想劝说。
“但你想,如果你救下了魏娘子,她们母女就会和关将军团聚了,原主就会平平安安长大。我呢,也就不会再凭依到她身上,我们就不会相遇了。”
沉默半晌。
“不对。”萧屹忽然说道。
他微蹙着眉,表情无比认真。
“我会找到你的。无论你去到哪里,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找到你的。”
就算要一次又一次,逆流游过冰冷的河。
找到,抓住,再也不放开。
关鹤谣在他怀里笑着点头,深信不疑。
周围是满架琳琅,满箱珠玑,他们却视若罔顾,只将彼此视作唯一的珍宝。
*——*——*
关鹤谣和萧屹没有浪费关筝“慢慢找”的美意,好一会儿才回到书房。
彼时关筝意气风发,而关策面前一个筹子都不剩,正萎靡地趴在榻桌上自暴自弃。
关鹤谣被逗笑,“朝请郎被赢得一点儿脾气都没有啦。”
对方闻声抬起眼帘,而后脖子一支棱,瞪着圆眼看她。
说实话,关策真的很想反击一句“小娘子你被亲得一点儿口脂都没有啦!”
但是看一眼萧屹,他不敢。
烦死了烦死了,关策欲哭无泪地瘫了回去。
等五哥娶了娘子回来,我的家庭地位又要下降一位了。
*——*——*
灌了龙涎、沉脑屑的蜡烛果然不是凡品。焰明而香翁,毫无烟燥气,只用清淡高雅的香气充满整个玉馔堂。
圆月初上,庭院里传来的琴萧之声与香气缥缈相应,这般美景,如在霄汉。
可众人围坐的楠木大圆桌上,却是一派觥筹交错的人间欢乐。
云太夫人佯怒,“千防万防,还是让你钻了空子。”
关鹤谣笑,手上极稳地将肉块片成薄薄的云彩片,“这个又不费劲,您就让我做罢。”
此菜大名是“云梦缠花肉”,这华丽文艺的名字是唐朝人起的。在关鹤谣这儿,其实更爱它那朴实的小名——“酱肘子”。
这个肘子是关鹤谣酱好拿来的,做的时候也确实不费劲,只是耗了些时间。
上好的肘子烀熟拆骨,用棉线紧紧缠起来,是为“缠花”。而后放入老汤里小火炖了近两个时辰在用大石板压住。多余的肥油滋滋流出,肉则被压得紧密结合在一起。
最后的成品外层是淡淡琥珀色的皮,往里是错落有致、粉白相间的肉,那波纹轮廓仿佛云朵,是为“云梦”。
充分的煮、酱、压使这肉毫不肥腻,只余浓浓肉香。
这道菜最适合冷食佐酒,关潜吃得胃口大开。
薄如纸的肉片蘸上姜蒜茸、辣椒和香油调的汁子,酣畅淋漓地一口下肚,越嚼越香,回味无穷。
他久未归家,自然是餐桌上的焦点,众人看他开怀,气氛就越发轻松热闹。酒一盏一盏斟,菜一盘一盘上,而后便发生了一件神奇的事情——萧屹喝醉了。
这属实非常稀奇,他酒量极好,家里人从没看他醉过。
父亲平安归来,和关鹤谣的婚事也正式提上议程,萧屹从没有这么畅快过,就放纵着贪了杯。
本就有点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意思,偏关潜带回的北地佳酿尤其浓烈。
而萧屹喝多了也是不声不响地乖乖坐着,看起来一切正常。
所以等众人发现时,为时已晚,他完全醉了。
具体的表现是忽然挪着坐到了关鹤谣身边,紧紧挨着,眼睛眨也不眨地看她。
关鹤谣被众人调笑弄得面红耳赤,而萧屹帮不上半点忙,与他说话也不接,只会傻乎乎地笑。
“五哥。”她推他,然后萧屹就为这轻得不能再轻的动作露出了委屈的神情,可怜巴巴地拽住了她的胳膊。
关策抚掌大笑,招呼仆从,“快!快给我拿纸笔来,我要画下来!”
关筝笑归笑,到底没有落井下石,而是担忧道:“五哥醉成这样,等下没法送鹤姐姐回去了。”
关潜觉得侄女这话有理,顿时来了气,哼道:“这小子怎么这么不知轻重。”
哪有比娘子更重要的事情?
“看我明日不罚他。”
一听关潜这话,云太夫人那边不乐意了。
“五郎开心多喝几盏怎么了?”
莫说两年没见,就是二十年没见儿子,祖母可能也更疼孙子。
“你还好意思说人家?你及冠以前皮得像猴,及冠以后倔得像牛!你要是像五郎这么省心,我和你爹就能天天笑醒!”
她这话本是戏谑,可是想起母子间方才的谈话……倒是真的生出几分伤心。
四个孩子里,关潜性子明明最跳脱,却也心思最重,心里能埋一座山,能装一条河。
云太夫人想,如果不是找到了关鹤谣,了却他一桩心愿,他仍绝对不会与任何人吐露当年之事。
就连她这个母亲的,也是今日才知道。
当年他突然说不娶就不娶,满金陵城什么难听的流言没传过?
可无论外面如何造谣,父母兄长如何逼问,他就是不肯说出原因。
没能想到他心里竟藏了这么多年的苦痛。
她再看一眼恨不得黏在关鹤谣身上的萧屹,又想起已逝的丈夫。
哎,这家真是出痴情种。
兜兜转转,那无奈而慈祥的目光又回到了自己儿子身上。
一晃眼,当年红着眼死犟的年轻郎君都要当人家公爹了,这可真是……
算了,她释然一笑,儿孙自有儿孙福,她不管了。
*——*——*
“又赢了又赢了,康郎真聪明!”
掬月跳起来笑,“小胡哥哥加油呀!”
惬意秋夜,食肆众人用过了丰盛的中秋夕食,便到院里赏月。
掬月教会了小胡和毕二家孩子们五子棋,几人正玩儿的尽兴。
三个大人则享用着新下的梨、桃、葡萄等各色鲜果。
毕二本就不善言辞,也不便和刘春花搭话,倒是他娘子盛氏一直想和刘春花聊聊天。可是对方今夜似没什么兴致,问五句回一句,盛娘子只能尴尬地抓一把瓜子,装作看孩子们玩闹。
忽听有人敲门,掬月飞速起身,“小娘子回来了!我去开!”
拉开木门,她却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