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仿佛有生命的潮意缓缓渗进皮肤里,时间久了整个人都变得湿漉漉的,从内到外可以洇出水来。
直觉告诉我现在已经快五点了。我躺在床上毫无睡意,尽管一会儿还要艰难地爬起来去上课。
「过了今天,事故就刚好发生满两个月。」
「……」
我点亮手机屏幕,解锁,忍不住再一次点进了相册。照片里,爸爸戴着卡纸做成的王冠,貌似镇定的神色透露出些许羞赧和不自然。妈妈言笑晏晏,双手摊开,向摄影镜头展示刚由她点好蜡烛的生日蛋糕。
天不遂人愿。他们那时那么开心,一定想不到一周后自己的家庭会遭遇灭顶之灾吧。
我想到这里,突然感觉眼睛被手机屏幕的光亮刺得很痛,赶忙摁灭了屏幕,把被子拉到头顶,蜷缩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闹钟响了。我勉强睁开酸涩的双眼,又干躺了 20 分钟,起床洗漱完毕搭车去学校。自父母去世以后,我再也没吃过早饭,可能就像他们所说的,我懒到没有人照顾就会心甘情愿地饿肚子。
我踩点跑进教室上课,却发现除我以外的所有人都已经开始埋头写题了。教数学的老头站在讲台上,面色不善地打量着我,就像刚刚被人往嘴里塞了一大把粉笔。
我记得他没允许我回到座位。不知道他在叽里咕噜说些什么,只记得声音很刺耳,嘴一张一合的样子像条搁浅的、马上要渴死的鱼。我忍不住笑了出来,他马上瞪起眼睛,嘴张得更大了。我发誓他一定不知道我在开心什么。
头有些发晕。身边的空气粘稠起来,一切都在拉长,每个人的脸都像扭曲的漩涡,旋转着互相
翻搅在一起,没入了窗外投进来的苍白阳光里。
“诶?不是雨天吗?”我说。
他们安静下来,面面相觑。
后来我离开了,没人阻拦我。
我去了图书馆。那里很安静,我可以什么都不干地坐在某两个书柜之间,就像身处一段被人遗忘的、世界的间隙里。
我抱着膝盖,眼睛的高度刚好正对着一本无标题的红皮书。
不知坐(犹豫)了多久,可能有一两个小时,也可能只有几分钟,我把这本奇怪的书抽了出来。
书就连封面都没有标题。我翻到扉页,上面写着一句无头无尾的“致每一个空间旅行者,如果你愿意相信这一切的话。”
连续翻了几页,都是空白。
它彻底点燃了我的好奇心。我耐着性子,一页一页往后翻着,突然看到某一页上写了一个小小的、花体的“克罗诺斯”。
我把手指小心翼翼地拂过这个名字。某种程度上,它对我而言是在一片空白中偶然发掘到的宝藏,是在无趣的生活中刚冒出头就被我恰好撞见的意外之喜。
“克罗诺斯。”我呼唤。
“克罗诺斯,克罗诺斯,克罗诺斯……”
啪嗒,一滴眼泪落到了纸上,不巧——或是恰巧落在那个名字上,墨色渐渐被水洇开。
冥冥之中,我听到了一个声音。这个声音不是从某个地方传来的,它似乎没有确定的来源,好像无处不在。它说:“福音,你找到我了。”
我以为自己幻听了,惊讶地站了起来,打量着四周。并没有看到一个人。
片刻以后,那个声音又说:“原以为在这个肮脏的时代已经没有人信神了,没想到,竟然是你又将我召唤出来。”
它重复道:“竟然是你。”
我知道自己在父母去世以后精神状态就变得很不稳定,但产生这种过于真实的幻觉还是头一次。
我被这亦真亦幻的声音给吓到了,没命地跑了出来。只是,在逃出去之前被管理员拦住了。
她推了下眼镜,语气有些严厉:“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书?要登记以后才能借走。”
我慌乱地把书给了她,又随口搪塞了几句,找个借口赶紧离开了。
推开图书馆的旋转门,我再一次沐浴在阳光下。脱离了室内的冷气,置身于温暖的环境中,我突然感觉舒适了不少。虫鸣,鸟啼,空气中弥漫着鼠尾草辛辣的气息,这一切都无比真实,不再令人感觉漂浮在半空。
直到现在我才意识到,在那个漫长而炎热的夏日午后,我俨然已经迈进了命运的十字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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