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薄衫,霜白的发铺在脊背,发丝细长,绵延至腰际,如雪的发丝堆在那截瘦腰,琴姬笑着笑着看红了眼:白发明耀如仙,可阿景的头发是怎么白的呢?
那定然是一段说出口就心酸的故事。
白日赴宴见过心思各异的男男女女,窥破了墨棋的遭遇,勾起她潜意识里一直不愿承认的软弱情绪。人在脆弱的时候很容易多愁善感,她也不例外。
琴姬走下秋千架,莲步轻移从背后抱住她的恩人,不说话,脸紧紧贴着昼景单薄的背,许久方道:怎么不理我,鱼儿有那么好玩吗?
鱼儿不好玩。昼景轻笑:舟舟,你到我这来,我抱着你说。
少女面色微羞,顿了顿,将腰身凑近,下一刻被人伸手捞入怀。小惊了一下,身子倒转的一晃能清晰看到莲花池里锦鲤在吐泡泡,她搂着昼景,嗔道:你这样抱我,不怕我一头栽进池子?
昼景抱着她,一手抚背,一手扶她腰侧,长眉上挑:有我在,会让你栽进去?还是说舟舟想落水当一回美人鱼?
琴姬认真想象自己变成美人鱼和她在水池共渡的画面,明眸灿笑:好好的人不做,才不要当鱼。她一指点在昼景眉心:你又挑逗我。
谁让我喜欢你呢。昼景裤腿挽着,细长的小腿晃晃悠悠,脚趾时而撩过水面吓跑胆小的锦鲤,她道:不开心的事要说出来,不说的话,我带你去水里游一圈。
她看起来没开玩笑,用脚丫子想想都知道落了水她定然不老实,琴姬抿抿唇,瞅着眼前那对薄唇,上身前倾吻在她唇瓣。
蜻蜓点水的一吻,她眸子情意昭昭,头埋在昼景颈窝:白日发生了一些事,我忽然醒悟自己没有那么厉害,你教我的道理,都是强者之道。而我很弱,想做,做不好。
发生了何事?
就是
她不想教恩人在梦里为她担忧,不想害她不开心,关乎墨棋和崔九郎的事说得隐晦,架不住昼景满身的心眼。
心念稍转昼景眸光幽幽,怕吓到她的姑娘,歪头亲她颈侧白腻的肌肤,弄得人痒痒的,琴姬坐在她腿上难耐地挣了挣,气氛转好,昼景这才放过她,语气轻柔婉转:不怕的。舟舟。
她嗓音绵柔淌进了人心坎,琴姬眸子湿润,气息急促地献吻。
好一番激情热烈痛快释放,她嗓音含媚:我不怕豺狼虎豹,大不了就是一死,人生在世,清清白白来,清清白白走,挺好的。死不可怕,怕的是我死了,就再见不到你了。
胡说什么。昼景搂着她:别说那个晦气的字,才多大,还没嫁人,多的是你没见过的景、不知道的事,怎么能丧里丧气毫不留恋红尘?
红尘有你才是我逗留的意义。少女唇瓣红艳,水润光泽,一张一合说着动人的情话:没有你,红尘不过是迟早会消逝的过眼云烟。没什么难以割舍的。
她孑然至今,就算现在放下都没丝毫眷恋。唯一的眷恋在梦中。
昼景自责不已:是我的错。
琴姬被她逗笑:怎么就是你的错了?分明是我性子太古怪,想法偏激,和大多数人格格不入。
哪有古怪?古怪的人多了去了,你算哪个?分明是得到的爱太少,怕受伤,封存了全部的热情,不给人灼.伤自己的利器。
恩人看她眼圈泛红,琴姬后悔不迭,顿时手足无措:我说错话了,你莫要
谁要哭了?昼景额头贴着她,笑道:心疼你罢了。
我都不疼,你也别为我疼。
嗯。
琴姬灵机一动,娇声逗她:不让你心疼,你就真的不疼么?
昼景笑得美艳风流,唇瓣若有若无擦过她的唇,气息交缠:怎么疼?这样吗
白玉暖池,水雾翻腾,少女喘.息着醒来,恰是玉山起伏,寒梅抖落,欲.态朦胧的杏眸盈盈若水,俏脸绯红。
骤然从梦里醒过来,她羞窘地缓上片刻,意识到还在水中,琴姬腿脚失力地倚靠在玉璧,头颅扬起,脖颈淌下一滴香汗。
美人窈窕,水珠顺着娇躯轻盈滑落,婉转没入雪白沟壑与池水融为一体,情状撩人,此等风景,却问浩渺世间有谁可见?
少女双腿并拢屈膝,脸上热意迟迟未散,隔着道门,花红担忧的声音传来:主子,主子你还好吗?
还好吗?琴姬垂眸,不好,她现在一点都不好。恩人可真是
念起梦境种种,她捂着脸低低喘了声,要命的是怎么都逼不退那点情.热那点羞。
主子?主子?花红担心她在里面睡着:主子你没事罢?她心里急躁,不敢推门而入,主子向来不喜她们贴身伺候。
无事。
低哑音色穿门而来,比素日少了六分寒,莫名听得人耳朵发痒,花红放下心来。
琴姬委屈地眼眶泛泪,未经人事的姑娘对于情.事敏感,心里敏感,身子更敏感。委屈够了,她抬腿从暖池走出来,思忖再三,赤着一对玉足来到等人高的铜镜前,镜面诚恳地映照出不着寸缕的影。
细细观赏,暗暗羞涩,她想着心爱的恩人,感受着深处初初落下又要上涌的异样,她骂了声没出息,一件件穿好衣服,不敢再回到梦里。
门打开,花红被她眼角眉梢极少见的柔媚艳色惊得没了言语。
琴姬耳尖发红,好在有发丝遮掩,她轻描淡写地一瞥,对上那双潋滟的水眸,花红蓦地红了脸,迭声告罪。
晚饭可有备好?
备、备好了,主子现在用么?
嗯。
走出内室的门,花红搓搓脸:主子这么美,谁招架得住啊。罪过罪过。她给了自己一巴掌。
柳绿隔着几步路就看她自虐,走进前来,笑:你这是干嘛?
没干嘛,手痒。
手痒打自个脸做甚?有毛病不成?柳绿没多问,话音一转:主子说了要用晚饭吗?
她刚提起,花红哎呀一声:说了说了,你快送进房里去!别把人饿着!
笑话。饿着谁都不能饿着她们年轻貌美的小主子啊。柳绿温和着眉目脚步轻快地走开。
向来早睡的人今晚磨磨蹭蹭夜深了都没挪到床榻,闺房的窗子开着,晚风吹拂,带着夏日独有的余温,连同花香拂过少女欲说还羞的芙蓉面。
拿出勇气来,琴姬脱履上榻,起初心绪还乱,乱了一阵,麻木了。
她笑自己羞怯,笑过之后,心情愉悦地入梦找恩人算账。
一夜好眠,无梦。
醒来窗外天色明朗,喜鹊在枝头叫。
没能入梦得见恩人,琴姬将这归于自己太累的缘故。早知如此,昨夜何必纠结晚睡?
眉间存着遗憾,在这想起来就美好的清晨,期待下次和恩人梦中相会的场景。很快她弯了唇,掀被下床,开始一天全新的忙碌。
昨日崔老爷子七十大寿,前去赴宴的唯有琴棋书画四人。风声就是这么传出去的。
一夜之间流言如雪花漫天飞舞,茶楼酒肆都在议论流烟馆馆主出城一事。
说到这位馆主,众人知之不详,晓得她背后有得罪不起的大靠山,但那靠山是谁大家都不清楚。
久而久之流烟馆被蒙上一层神秘面纱,想揭开那道面纱一窥到底的人很多。昔年在馆主手上吃了亏,现在趁虚而入想动一动这座高楼的人不少。
再则游荡花丛的浪荡子最引以为傲的一句话不就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四才女得其一,这辈子都值当了。
没有馆主坐镇馆中,有心人在背后煽风点火,勋贵世家养出来的纨绔们天刚亮就堵在馆门外。
前堂的下人匆忙来报时,琴姬妆容未成。
隔着一扇门,她坐在梳妆台前好生梳发,半晌问道:来的都有谁?
墨家嫡次子、明家三郎、十一郎、吴家四郎、崔家九郎,还有云川书院的学生。
怎么回事?琴棋书画四女没一个现身,是不是瞧不起本公子?墨二郎摔了酒杯大呼小叫。
这说的哪里话。
崔九郎翘着二郎腿把玩腰间佩饰,闻声抬起头。
墨棋被他眼里的戏谑勾.引看得心慌。
莲殊笑意在眼底转开:墨二公子好大的火气,是哪个不开眼的得罪你了?
四女来了两位,墨二郎眉开眼笑:哪里哪里,分明是我想妹妹们了。想却不得见,火气压不住,是我的错。他重新取了杯子,连饮三杯:若有冲撞,向妹妹们赔不是了。
云川书院的学生听得皱了眉,流烟馆是谈论斯文的书香之地,多了这些浑人,好端端的地方被弄得乌烟瘴气。
纨绔们来势汹汹所图不过一个色字。有学子明哲保身扯了同伴衣袖欲走,也有几个傲气不畏权势执意留下来。
莲殊左右逢源和他们有说有笑,墨棋寻了机会走出门和崔九郎私会,她心里忐忑:你什么时候来娶我?
崔九郎怜爱地抚摸她的脸:急了?
你她忍羞道:我和你说正事呢。
我要办的不也是正事?他不管不顾地把人压在墙上。
后花园花香怡人,墨棋没想到他半点不顾及她身为女儿家的体面,上次在崔府是,这次还是。
光天化日,此地随时都会有人来,她一颗心冰凉绝望,惶恐至极,急着要推开,奈何力气小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就在她急得哭出来时,砰的一声闷响,崔九郎衣带松垮着缓缓倒下。
琴姬手里拎着一根粗壮的木棍,冷清清的,阳光洒落发间为她覆了一分暖,她别开眼,惜字如金:穿好衣服。
清冽冽音色入耳,墨棋哭花的脸轰得烧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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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互赠合欢
后花园静悄悄的,琴姬侧过身不看她,墨棋烧红着脸整理好垂落肩头的衣衫,重新束好衣带,她手指颤着,眼泪无声地淌下来。
最难堪的一面被讨厌的人看到,还得承她的相救之恩,一时心里百感交集,有对崔九郎的心寒,对自身感情的绝望,还有对识人不清不分好歹的愧疚羞惭。
哭着哭着她小声抽噎,瞅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男人:他不会死了罢?
没死。跟我来,我有话和你说。
花红柳绿牢牢记着主子的吩咐守在通往后花园的关口,不要任何人擅自入内。却说主子先时来赏花,后来不知望见什么倏地冷了脸,拿了放在墙角的一根木棍走开。
小一刻钟后人回来,待看到少女身后眼圈泛红明显哭过的墨棋后,花红心里一咯噔:主子不会拿棍子把人打了一顿罢?
去墙边找人,扔出流烟馆。
找人?找谁?怀着满腔的疑惑,花红柳绿听命行事,一切的疑问在看到躺在地上衣衫不整的崔九郎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主子一棍子将崔九郎后脑勺打出血,柳绿蹲下.身为其诊脉。
怎么样?
死不了。
花红哦了一声,一脚踹在崔九小腿:狗男人!让你欺负人!
好了,别踹了,赶紧把人扔出去。
说起来这还是墨棋第一次踏足琴姬的寝居之地,她心里乱糟糟的,没心情细看,琴姬为她斟茶,茶是好茶,香味悠远:压压惊。
她感动地胡乱点头,没了往日的牙尖嘴利。
房间寂静,琴姬指腹捻磨温热的杯壁,时间一点点过去,墨棋心绪稍缓,受不得她钝刀子割肉的慢悠性子,拿眼觑她:
你要说什么,骂我心存妄想不该做那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白日梦?还是骂我不知廉耻,不清不楚地丢了身子平白惹人轻贱?你想骂就骂罢,我没那么脆弱。
流烟馆是她生于斯长于斯的家,打从崔九和纨绔子弟进门闹事的那一刻,她隐隐约约有所察觉,这人靠不住。
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
若是真的爱慕,怎会那般糟蹋她?
她以为上次在崔府是他少年热血,情不自禁。但这次呢?他根本不在意她的身子被人随意看去,不在意她的脸面。
茶香袅袅,琴姬吹散茶杯氤氲的茶气,面容在白热的香雾里显得真实而缥缈:没什么,本来我想说崔九郎并非可托的良人,但现下不用我说想必你已经明白了。
她轻声道:想飞上枝头做凤凰不是错。墨棋,你不要妄自菲薄。
她似是不习惯说这样安慰人的话,说完悄悄红了耳尖。
陡然受她宽慰,墨棋受宠若惊,气焰落下去,愈发羞赧:我、这,多谢你琴姬。
她们是一起长大的姐妹,并未有过深仇大恨,幼时还在一起折柳看花读书赏月,渐渐大了,有了名利纷争,关系自然而然淡了。
她没想到琴姬特意喊她过来是为了安慰她,思及自己先前所作所为,顿时羞愧难当,掩面退去。
人前脚走,花红站在门口道:主子,外面那些人吵着要见您。
人生在世,多的是身不由己。琴姬嗯了声,脸上无悲无喜,起身将琴抱在怀。手指触摸在琴弦,心里的纷乱渐渐得到平复。
走罢。
她再不爱应付世家的纨绔浪子,也不该让他们毁了流烟馆的一方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