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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情此景,多少有些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味道,她想打开窗户,又怕风卷着灰尘进来。
    程殊墨偏偏是个不爱说话的。两个人各坐一边,他只用一双沉静的眸子,细心打量她每一个动作,似乎也想问什么,又觉得一切再正常不过。
    叶龄仙在心里告诫自己,她只是在关心一个多次帮过她的“革命同志”。这才定下心神,打开食盒,将碗勺铺开,递到程殊墨手上,“快吃吧,还是热的呢。”
    她脸上是大功告成的轻松。
    程殊墨看出她的紧张,没再说什么,低头细细地喝起粥来。
    这碗药粥和他平时在大队食堂吃的不一样。用的是筛选过的精米,熬得很稠,没有掺红薯。除了滋补的白术、黄芪,他还吃出了瘦肉和蛋白的香味。
    程殊墨心头一暖。
    小时候,父母工作忙,他几乎是吃大院食堂长大的,一到饭点就去排队领快餐。但是今晚,他第一次尝到了一种家的味道。
    叶龄仙不好意思盯着他吃东西,站起身,在房间里随处看看。
    老建筑的房梁很高,四面贴着旧壁画,打扫得非常干净。房间里除了一张木床和两套桌椅,几乎没有其他家具。
    八开大扇的窗户有些漏风,几处窗户纸破了,幸亏叶龄仙还多熬了一碗浆糊,她取来备用的窗户纸,一点一滴粘着,细心地糊。
    程殊墨洗好了碗勺,轻步绕到她身后,这一次他是不敢再碰她了。
    “粥好吃吗?”叶龄仙主动问。
    “嗯。”特别好。
    程殊墨想了想,“你不用做这些,我已经答应王支书,明天就出去,回知青点住,检查也都写好了。”
    叶龄仙欣慰:“没关系的。听说这房子以前是学校,没有人修缮真是可惜了。我把窗户纸糊好,后面谁再住进来,也能过得舒坦些。”
    程殊墨接过浆糊和纸,“那你去旁边休息,我来做。”
    他们之间很默契,因为牵扯得太多,都不必客气地说谢谢。
    叶龄仙坐到书桌旁。
    书桌上随意摆着弓/弩,旁边有一张单薄的稿纸,是程殊墨写给大队的“检讨书”。
    检讨书里,程殊墨简单阐述了,劳动节那天,他私自离开大队去公社看戏的情况,只字没提叶龄仙和其他人。
    信里处处透着玩世不恭、吊儿郎当,可是叶龄仙却注意到,程殊墨的钢笔字写得非常漂亮。方方正正,苍劲有力。
    他再怎么混,基本功没丢,依然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孩子。
    之前被打消过的念头,再次浮现。
    叶龄仙还是觉得,程殊墨这样的人,就该握着笔,去读书写字,而不是拉着弓箭,和别人好勇斗狠。
    距离正式宣布高考恢复,只有几个月的时间了。叶龄仙心里有些急。
    但是想想上次劝他学习、被他嫌弃的后果,叶龄仙又被劝退了。
    “在想什么?”程殊墨已经糊好了窗户。
    “没什么……”叶龄仙摇摇头,“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程殊墨一顿,还是说,“好,我送你。”
    他帮叶龄仙收好餐盒,不知道为什么,叶龄仙总觉得,他今天的动作格外慢。
    路过前屋,出了大门,他们走了很短却又很慢的路。
    走完澄河,绕过小路,前面就是女知青点。叶龄仙接过餐盒,小声说,“你快回去吧,别人看见不好。”
    程殊墨点头,“我看着你进去。”
    叶龄仙往前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转身问他,“程殊墨,你还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有。”他几乎是秒答。
    叶龄仙看着他。
    程殊墨走到她面前。
    他语气诚恳:“叶龄仙,对不起,我骗了你。其实我一直都会游泳,小时候还拿过少年宫的游泳比赛冠军。
    “还有今天,其实我在劳动棚住得很好,没缺吃的,也没缺穿的,更没有生病。白天,吴俊那么诓你,只是想让你来看看我。”
    叶龄仙听了,嫣然一笑,“这些我都猜到了,所以粥里没有止咳药,只加了白术、黄芪,希望你能安神,睡个好觉。”
    程殊墨又道:“还有猴子,我不知道他在你面前,乱说过什么话。但是我想告诉你,来老树湾插队之前,我没喜欢过别的姑娘,没跟别人处过对象。上次在公社,遇到任思甜,她是我父亲一个老朋友的女儿,我们只见过几次面,并不是很熟。”
    这大概是叶龄仙认识他以来,他在她面前,说话最多的一次了。
    尽管这样,程殊墨还是觉得自己词不达意。他顿了一下,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不得不承认,当程殊墨解释他和任思甜的关系时,叶龄仙心里是宽慰的。
    她仿佛预示到什么,有些紧张,下意识想制止,但已来不及。
    程殊墨认真看着她。
    “我不介意向女同志伸出援手,但是我从来不会轻易接受女同志对我的好意,比如你帮我缝的扣子,送我的草帽,还有今晚的粥……所以,叶龄仙,你能明白心意吗。”
    从他说第一个字起,叶龄仙的心就像响鼓一般,砰砰直跳。
    她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自己对他是不一样的,这个认知让叶龄仙感到雀跃,但紧接着,是更大的自我怀疑。
    长久以来,程殊墨对她而言,更多算是队友、恩人,是比亲人还重要的那种关系。但如果再往深处,发展到男女关系,她是不安的,害怕的。
    这跟程殊墨无关,因为上辈子的糟糕境遇,叶龄仙甚至做好了这辈子终生不婚的打算。
    爱情太奢侈了,叶龄仙根本不敢妄想。但如果没有爱情,人这一辈子,好像也不是不能过活。
    更何况,感情从来不是两个人的事,而是牵扯到两个家庭。
    叶龄仙自己家里一地鸡毛,以后回城里,少不得还要跟父母兄弟发生摩擦,闹起来只会不堪。
    而程家再低调,父母也都是机关要员,翻译专家。门不当户不对,强行比对在一起,只会产生巨大的落差。
    就像刚刚,程殊墨虽然澄清了他和任思甜的关系,但是没有否认,他家里有一个严厉的母亲,极其反对他和女同志纠缠不清。
    也许,她和程殊墨很适合做队友,做朋友,甚至做同学,但是怎么看都不适合做伴侣。
    所以,面对男人炽热的眼神,叶龄仙沉默了。
    程殊墨感受到她的闪躲,晦涩地问:“还是因为那个人吗?”
    “谁?”叶龄仙愣住。
    “楚修年。”
    程殊墨语气挫败,“叶龄仙,你现在还小,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想办法,给你谋求一个回城的机会。就算不能成功,就算咱们要在老树湾待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辈子……我也会努力赚很多钱,让你过上好日子,不会让你饿肚子,更不会让别人欺负你!”
    不会让别人欺负你……叶龄仙像被击中心脏,豆大的眼泪瞬间掉下来。
    程殊墨显然不会想到,再过几个月,所有人都有机会参加高考,再过几年,所有的知青也可以无条件回城。
    正因为他不知道,这时的真心,才更加可贵。如果上辈子,他们能多接触一些,多了解一些,他也能这样陪着她,该有多好啊。
    但是这辈子,叶龄仙非常清楚,她唯一逆天改命的机会,只有高考。
    如果他能和自己一起学习,参加高考,那就更完美了。
    她不能回应程殊墨,但是也许,她可以利用这份感情,引导一下两个人的未来?
    叶龄仙擦干眼泪,想了想,澄清道:“其实,修年哥是教戏先生的儿子,从小到大,我都只拿他当师兄看。我从来没有想过和他有什么。”
    程殊墨的眼睛,瞬间比星星还亮,“对不起,我可能误会了什么。”
    心中升起希望,他又问,“上次你在公园说,我们之间没有可能,那么现在呢?”
    “现在,也许,我们可以先……试着处处对象?”叶龄仙声音紧巴巴。
    “好。”程殊墨激动地握住她的手。
    他第一次向女孩子表明心意,刚刚还以为会被拒绝,没想到现在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叶龄仙硬着头皮,“可是,在那之前,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说。”别说一个了,就是一千个,一万个,他也愿意用一辈子去满足她。
    叶龄仙吞吞口水,鼓足勇气,“程大哥,我们都还年轻,应该好好学习,多读点书。以后回城了,才能实现人生抱负。所以,你愿意和我一起学习,立志考大学吗。还有,那本《牛虻》是为你买的,我随时可以……”
    叶龄仙的声音越来越小,也越来越没底气。
    因为他看见,程殊墨眼底的热情,在一点一点冷却。
    这次,轮到程殊墨沉默了。
    所以,他,还是不愿意吗?
    叶龄仙的心越来越凉,她也意识到自己在强人所难,不该利用感情,让他陷入被动。
    “叶龄仙,你就这样定义,我对你的情意?”
    程殊墨语气苦涩。
    能被当做筹码的感情,可见她和他,是有多不平等。
    最终,程殊墨一根一根,放开了她的手。
    第21章 考虑
    回到女知青点, 叶龄仙摸黑打开柜子,里找出压箱底的《牛虻》,摩挲着书本, 一宿失眠。
    她读过裴多菲的诗,这位大师说:“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 两者皆可抛。1”
    这首诗说得没错,哪怕感情很珍贵,程殊墨也没理由为了和她处对象,放弃自由和尊严,去学习并不想碰的英语。
    今晚, 她的要求很无理,程殊墨最后说“需要再考虑一下”也很正常。
    可叶龄仙就是忍不住难过, 越想越心灰意冷。
    第二天,她把《牛虻》收进柜子,强打着精神, 继续去农场劳动。
    麦田已经割得差不多, 夏收也到了收尾阶段。知青和村民们个个干劲十足,只有叶龄仙, 不知道被什么煎烤着。
    中午,为了奖励大家的劳动热情, 王支书特意要求食堂,宰了两头猪, 蒸了皮薄馅大的肉包子, 还做了过年才能吃到的猪肉炖粉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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