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很安静，墙面传来的沉闷声响提醒了她，不得不收住心头的火气，安静下来。
谭小梅抽泣擦着泪水，好半晌才低声：“总之我现在回来了，我就不会对他们不管不顾。”
李如花瞪了瞪她，总算是消了消气。
“这边找不到工作不打紧，回头可以去城里找。”
“不要。”谭小梅拒绝了，委屈低声：“我不想遇到以前认识的人……我丢不起这个脸。”
李如花无奈叹气：“你咋就那么死脑筋呀？面子那玩意如果能吃，你早就撑死了。”
谭小梅反驳：“人要脸树要皮！我要面子咋了？我就只剩下这么一点点尊严……姐，你就可怜可怜我吧。”
“不是。”李如花皱眉解释：“你要是待城里，早晚能帮着照顾两个小的。姨父姨妈要送孩子上下学，老人家眼花耳聋，行动不咋方便。”
“不……”谭小梅埋下脑袋：“我不去城里。”
李如花一阵头疼，道：“等你的脚好了，你得回去陪着他们一块儿住。你甭担心太多，姨父姨妈现在租在那边没啥人认识。”
“再看看吧。”谭小梅迟疑低声：“我的脚……估摸没得治了。”
李如花叹气继续织毛线，解释：“医生说了，让你敷药搞那个针灸，日子长远一些，能好上许多。他还说，你还年轻，不用太咋担心，到时走起来有些不自然，但绝不会跟现在这样子难看。”
她的脚本来不用瘸，是她自己没去治疗耽误了。
现在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机，以后很难不留下毛病。
谭小梅忍不住问：“那得多少钱？很贵吧？”
“这点钱俺还是有的。”李如花低声：“俺现在每年都涨工资，你姐夫一个人的工资就够一大家子花费，好些时候还能剩下不少。俺这两年的工资都不咋用上。过年那会儿买了摩托车，后来又买了一辆。前一阵子俺们凑了凑，把老屋给推掉建了这三层楼房。当时钱不咋够，幸好阿博兄弟给了我们一千块，可算度过了难关。年底俺们再还他钱，俺的工资先给你治脚。”
谭小梅听得感动连连，哽咽：“姐，也就只有你疼我。”
“姨父姨妈也疼你。”李如花啐了一口，骂道：“他们是疼你哥，可他们也疼你。没有他们，你是咋来的？没有他们，你咋长大的？别总想着他们疼你哥多些，他们就多坏多不行！他们生你养你一场，你孝顺他们是应该的！天经地义！“
谭小梅垂下眼眸，不敢反驳。
李如花气不打一处来，继续：“一个孩子要养大成人，哪有那么容易！你也帮忙带过默默，是吧？小时候那是一把屎一把尿，一口奶一口饭喂起来。给洗澡给换尿布给哄睡，一大堆儿的活儿。没你爹妈这样子，你咋来的？”
“没错，你哥是男的，家里头疼他比较多，但你不能因为这个就怨姨父姨妈，对吧？像这边的农村，大多数家庭都是重男轻女，因为啥？因为男的比女的会干活，尤其是粗重的那些。闺女养大了，转头就嫁了，成了别人家的儿媳妇。男的不一样，他是娶多一个儿媳妇进来，家里多个劳动力呀！”
“小梅，俺老早就说过你了，甭跟你哥争，也甭怪姨父姨妈。他们恨不得手心手背都一样疼，可手心跟手背它天生就是不一样。你别怨谁，怨谁都是你自个难受。你呀，就是这颗心不会感恩，不懂为他人着想。你说说你——急巴巴总要强人一头，到头来得了个啥？啊？”
谭小梅沉默着，找不到话来答。
李如花压低嗓音：“你瞧瞧人家鸭子，一直在毛巾厂好好上班，年初的时候都当上组长了，工资高了好些。她虽然长得不咋地，可她心底好，人也满足，能认清自个的位置。她找的男人踏实勤快，没大富大贵，可对她忒好。生了娃以后，她婆婆帮着带。她和她男人上班下班，小日子过得忒幸福。你当初的条件比她好上一大堆，你要是不脑子糊涂，现在铁定不差。”
“姐，别说了。”谭小梅低低叹气：“我现在都不敢遇到她们……也不想让她们瞧见我现在这个样子。”
李如花睨她一眼，低声：“你这几天养得好，看着气色不错。你也才三十出头，只要好好拾掇拾掇，把脚养好，跟以前差别不是很大。等你的脚好了，在附近找个妥当实在的男人嫁了。咱们住得近些，也能互相照应。”
谭小梅心有不甘摇头：“我不要。这边是城郊农村，好些地方还落后来着。”
“去煤矿附近找。”李如花提议：“那边现在环境不错，道路笔直宽敞，去城里也方便。那边现在工人多，车辆进出多，经济比较活跃。”
“不要。”谭小梅嫌弃道：“脏兮兮的，黑麻麻的，我看着就恶心。工人我不要，除非找个有煤矿的……”
“说啥呢！”李如花翻了翻白眼，毫不客气打断她，“人家要是能有煤矿，还用得着娶你这种二婚的？”
谭小梅扭过头去：“那我就宁愿不要了。男人都不是啥好东西，靠他们还不如靠自己。”
“总算说对了一句。”李如花继续戳着毛线针，轻笑：“啥时候都要记住靠自己。这人呐，不管是男人女人，靠自个的双手总不会错。当你想着靠其他人，你就开始毁自个了。俺嫁给你姐夫十几年了，俺压根就没敢让他养俺。靠他养，他铁定辛苦啊。俺多少帮衬些，他就能轻松些，家里的日子就更好一些。俺手里头有钱，花着腰杆直，想咋花就咋花。”
“那是因为姐夫人好。”谭小梅低声。
李如花道：“当初咋说来着，找人就得找人好的，其他甭用想太多。”
“行了行了。”谭小梅不耐烦扯开被子，气呼呼往里头一钻，“姐你又来了！你烦不烦啊！”
李如花眯眼低哼：“等你安稳下来，俺还要接着说。”
谭小梅拿她没法子，只能郁闷闭上眼睛。
李如花压低嗓音：“必须听俺的——把脚给弄好，然后找一份工作好好干。妹子，你才三十多，后面人生的路还长着呢。咱走错一步不打紧，不要一直错下去就行。你还年轻，还是有大把机会的。以后啊，你都得听姐的了，不能再任性下去了，知道不？”
谭小梅眼角有泪水滑落，嗓音低哑：“姐，我知道了。”
李如花长长“哎！”了一声，拍了拍她身上的被子。
“睡吧，明天俺带你去找医生针灸。”
谭小梅低低乖巧答应了。
冬夜冰寒，时不时会显得格外绵长，但太阳总会在明天的清晨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