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煦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捏着符纸仔细端详,然后瞥了小道士一眼:你,咒符写错了,回去练练再来找我指教。
小道士惊诧了一瞬,紧接着满脸憋得通红:怎么会写错?
程煦觉得这一幕处处透着诡异的可笑,问:这是给妖魔的符咒?
小道士说:正是。
程煦冷哼一声:可我是你祖师爷爷。
另一阵脚步声传来。
韩蓦赶到临镜楼,只见程煦被一群人团团围住,但依然从容得像在看戏。
这符咒能让无辜的普通人暂时化成兽形,以为我看不出来?张大人究竟是要斩妖除魔,还是为讨好李太尉,替他泄愤来的?
你们说我祸国,说我迷乱君上?是你们的皇帝自己对我情有独钟,痴缠不放,我何其无辜?
韩蓦的心骤然冷了下来,紧接着又被程煦的声音勾起,情不自禁地望向他。
程煦也看到了小皇帝,忽然灵机一动。
他两指轻轻摩挲,无边的天幕尽头亮起一阵白光,在屋檐遮挡下,一开始还看不真切。天边白光疾速穿行,跨越漫漫银河如流星般急落而下,竟然窜到了程煦手里,被程煦紧紧握住。
你说天雷警示你们惩罚妖邪,不如我就把这道天雷丢给你们缩头乌龟似的李太尉,告诉他,想找我麻烦就亲自来见我。
韩蓦险些没反应过来他究竟要做什么,愣了一会儿才说:你等等
话音刚落,程煦手中的白色闪电就飞也似的窜了出去,箭矢一般冲向京城某处,看得众人目瞪口呆。
在府中辗转反侧的李枫,忽然听到震耳欲聋的雷声在头顶炸开,吓得一个哆嗦从床上滚了下来。
程煦依然是那副看什么都无所谓的淡漠神色。韩蓦静静望着他,心里说不出的酸楚。
一切在仙君眼里不过是过眼云烟,仙君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对待众生,若不是他有修仙的根骨,恐怕也不能入仙君的眼。
都退下吧,别来打扰朕和孟大师。
天地间又恢复了宁静,只剩下他们两人。
韩蓦如往常一般坐到旁边,低声说:是朕不好,让闲杂人等来打扰仙君清修了。
你不问我把李枫怎么了?
韩蓦摇摇头:他作恶多端,本来就是要死的人了,如果能讨仙君开心,早点赴死也无妨。
程煦轻轻皱起眉头,觉得韩蓦的反应也处处透着不对劲:我没杀他,他有自己的命格,不该由我干涉。
韩蓦低声说:朕最厌恶的就是命格之说,若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也不能和心爱的人厮守终生,又有什么意思?
程煦总觉得这一番言论有些耳熟,一时又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听过,但韩蓦的话他却不得不反驳:你的命格便是修道升仙,即使你不服天道,走上其他的路,也会殊途同归。
韩蓦听了,起身便要离开,程煦习惯了韩蓦在身边呆着,有时候连正事也不做,一纠缠就缠上好几个时辰。
你这就回去?
仙君说朕纠缠不放,朕不缠着你了就是。
程煦失笑,这才想起自己为了斥责那些人说了让小皇帝伤心的话,知道自己理亏,赶紧说:我只是嫌他们聒噪,想给他们点教训,并不是不喜欢你在身边。
韩蓦的怒意攒得快去得也快,转过头问:那仙君就是喜欢朕了?
程煦低声说:你这是强词夺理。
一来二去,拌嘴也没个输赢,程煦摆摆手:走吧走吧,看你就烦。
韩蓦在床边坐下,颇为无赖:朕喜欢这里,早就睡不惯寝宫的龙床了。
程煦的脾气涌上来,绝不认输:那我走,你在这里睡。
韩蓦急了,赶忙拉住他的袖子:别走
程煦嘴硬心软,只是起身,并没有准备施法,被韩蓦用力一拖,险些向后踉跄了一下,等他站稳,韩蓦已经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自己的手冷冰冰得像个雕塑,而韩蓦肌肤温热,脉搏里跳动的火焰仿佛要窜上手臂。
仙君要与朕一同修炼,现在就嫌朕烦,以后的日子怎么过?韩蓦语调里含着委屈,眼角却有笑意,朕就是这么缠人,你将就一下。
程煦轻轻甩开他的手,没好气地说:你爱睡哪里就睡哪里吧。
从夏日折腾到入冬,韩蓦极少与程煦提起朝堂上的事,每次提起,都是请程煦用法术帮他搜集罪证。
程煦最初还担心他刻意隐瞒,常用法术监视。后来发现小皇帝行事果然柔和了许多,没再沾上煞气,也就放心了。
放下警惕,就来了麻烦。
李枫离京入关后,韩蓦将手中搜集到的罪证合并,集李枫数十项罪状,将他在朝中的党羽连根拔起,押入大狱。
当日李太后为李家族人求情,韩蓦听了她一番肺腑衷肠,只是冷笑一声:朕年幼时每日在雪堆里罚跪,母后打点宫人,让他们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父皇,后来朕冻得浑浑噩噩,父皇抽查背书,朕一句话也背不出来,全让三弟出了风头。
李太后面色惨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才几年,以为朕全都忘了吗?母后对朕有养育之恩,朕不能记恨母后,只好原样还给李枫罢了。
李枫鞭长莫及,等知道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
太尉出城时还算风光,回京却迎来条条致命的罪状和常人难以想象的酷刑。
整顿彻查之后,皇上大病一场,病愈后看破红尘,索性传位给宗族中有贤能的人,自己撒手不理,跟着身边的大师云游清修去了。
只有程煦知道,韩蓦并未痊愈。
再次血煞缠身,比第一次难除得多。
程煦带韩蓦回了自己的领地,他虽然风餐露宿,但一时半会也不想委屈韩蓦,就在领地中幻化出一座洞府来,内设一应俱全。
韩蓦躺在床上辗转来去,鬓角浸着汗水。
疼
沾血煞不疼,但除血煞就如剥皮拆骨。
程煦也心疼,可是嘴上还是不饶人:现在知道疼了?若再沾一次血煞,我也救不了你。
灵气在韩蓦的血脉中流转,刮骨般的疼终于平息下来,疼痛缓解后不出片刻,韩蓦又恢复了少年人的活力,眼神清澈,对周遭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这里是仙尊的住所?
程煦说:应该叫洞府,不过也只是个幻境罢了。
韩蓦又问:朕我拜您为师,有什么礼数吗?
不提这茬还好,一提程煦又想起连心咒,他看了看彼此手上的咒文,一时无语。
修真界众人其实自私得很,极少与人共享气运,连心咒是修真界唯一一个共享气运的咒法。
而它的内容是:通运连心,结为连理。天地同证,山海不移。
都结为连理了,还拜什么师。
程煦清了清嗓子,面上保持从容:不急着拜师,隔壁屋子里有些基本的道法书籍,你可以先看看。
韩蓦不想惹程煦烦,没再多问,果然扎到书堆里自己研究道法去了。
程煦采野果集山泉,饭凑合着吃,日子凑合着过,道法凑合着教。
直到某一天,他从外面回来,韩蓦在正厅,手里捧着翻到某页的旧书,翘首以盼,等着他回来。
这一页我看不明白,还请孟仙君为我解惑。
程煦凑近一看,从容的神色再也绷不住了。
韩蓦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举起书页中的咒文,抵着自己手臂上一模一样的连心咒,问他:结为连理四个字怎么解?
第84章 霸道皇帝俏仙君(7)
程煦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是他要带韩蓦修道飞升,想逃避也无处可逃。
咒文是固定的, 又不能改,我只是想与你共享气运,以后好帮你提升修为。
他说得违心, 韩蓦眼中戏谑更甚:书上说连心咒有不少变体,咒文可以任意修改,不拘一格。孟仙君偏偏要用结为连理, 是什么用意?
程煦脸颊通红,随口胡诌:这个最简单。
法力无边的孟仙君也会怕这点小麻烦,宁可与我结为连理, 也不要多写两笔咒文?韩蓦说得程煦无处辩解,笑得愈发明显, 既然早有心思, 何必瞒着我, 害得我日思夜想,辗转反侧。
你不要自作多情
韩蓦丢下书本,一把将程煦拉进怀里:你法力高强,一般人无法近身, 如果你真心抗拒, 为什么祭月宴那天要纵容我?
程煦不停地挣扎,却不想用法术伤害他,单薄的身体仅凭力气,怎么也挣脱不开韩蓦的怀抱。
不可言说的私心在胸口疯狂滋长。
修道飞升要几千年, 自己就在这里陪他耗着,做一对快活的鸳鸯,又有谁会来追究呢?
心爱的人就在眼前,他为什么要一次次推拒,为什么要等?
可是天道悬在头顶,世界的法则不会允许韩蓦迟迟不飞升。
修真界千百年来无人成神,韩蓦生来就注定要成为这个世界的第一位神仙。
修仙虽然没有戒律,但做不到无欲无求的人,是不可能飞升的。你凡心未泯,我可以陪你放纵一次两次,可是往后的成百上千年,还是要断绝贪欲。
韩蓦听完这番话,不明白程煦在顾虑什么。
被既定的命格左右,不能与心爱的人厮守,即使活了成千上万年,飞升成神,俯瞰众生,又有什么意思?
程煦答非所问:我可以陪你,直到你腻烦为止只要你答应我,对我腻了之后潜心修道,不再想这些
韩蓦心如刀绞,狠狠吻上程煦的嘴唇,恨不得能把对方吞吃入腹。
而后他轻轻笑了一声,眼中仅存的天真又被戾气淹没,程煦闭着眼,没察觉到他的变化。
程煦只听到他低声笑道:仙君法力无边,寿命悠长,我一介凡人,是不是辱没了你?还是说仙君也会寂寞无聊,渴望凡人来采撷?
放心,我会好好修炼,绝不会让你失望的。
后面的话,就越说越不着调了。
程煦探出舌尖,手覆上他的脸颊,恨不得韩蓦那张灵巧的嘴少说些让他羞恼的话。他的主动却让韩蓦的心骤然冷了下来。
在我之前还有谁?
什么?程煦呼吸都困难,根本不知道他在问什么。
遇见我以前,还有谁碰过你?
程煦委屈极了:只有你,你都不记得了,我向谁说理去?你不要太过分
千年来无人见过仙君堕落的一面。
但韩蓦偏偏要摘下这朵只长在云端的花,直到白如凝脂的花瓣熟透了,再揉碎碾磨,肆意撕扯,流下一手凉腻。
韩蓦心里充盈着排山倒海的快意和怜惜。
两个时辰后,程煦怀疑人生。
孤单了几千年的身体一旦放纵起来,简直要命,根本不受自己的理智控制。
现在仙君的面子已经彻底没有了,一部分碎在床榻上,另外一部分捏在韩蓦手里,刚刚洗掉了。
我知道你怕这一切都是假的。
别怕,就算是假的,我也能让它成真。没人能阻止我们
韩蓦梦呓似的说了两句难懂的话,抱着他睡着了。
【868:宿主,我这两天和主神彻底失联,不知道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程煦:那还可以回去吗?】
【868:传送通道运行正常,回去没有问题,只有主神一人失联。】
【程煦:知道了,别着急,再等等看。】
868觉得宿主好像太冷静了一点,但程煦很少慌张,所以他也没多想。
人间帝王自甘陨落,放弃锦衣玉食,整日跟在程煦身边,虽然没拜师却以小徒弟自居,落到外人眼里,简直是匪夷所思。
修真界各大派系之间杀伐不断,清冷孤僻的孟仙君从来没参与过,他无欲无求,修为反而超过修真界所有人,离飞升只差一步。
明里暗里盯着他的人不少。
而他在即将飞升的节骨眼上,收了人间皇帝为徒。
帝王虽然与俗世牵扯最深,难以在修仙之道上走得长远,可他也凝聚了俗世千万人的仰慕,如果恰好根骨不错,反而能迅速突破修仙最开始的几层境界,成为修真者最合适的鼎炉。
所有人都认为,程煦收韩蓦为徒,是为了把他炼成鼎炉,在即将飞升的最后关头吸走韩蓦身上的修为,一举得道成仙。
仙尊掌握着修真界至高无上的权力,可如果有人比他先飞升,修真界至尊的位置也不过是个笑话。
仙尊坐不住了。
按说修炼应该是最清净的,可程煦这几天被折腾得连出去采野果的力气都没有,每天不是在进行不正统的双修,就是把握双修的间隔赶紧休息。
程煦和韩蓦双修到不知日月更迭,868已经连续开了几天隐私模式了。
以至于仙尊带着修仙界众位大能踏进程煦的领地之后,868又双叒叕没有信号,没能及时提醒。
洞府幻境之外,悬崖绝谷犹如锋利的刀面映着浅金色的晨晖。仙鹤如云,踏风疾驰而来。
修真界的各位大能赶来找程煦的麻烦时,两人正睡得安稳。程煦懒散地睁开眼睛,领地被侵入后立刻感知到了其他人的到来,不禁暗骂了一声。
仙尊自己不好好修炼,总想着把别人拉下马来,难道程煦变弱了,他就能得道飞升了吗?
程煦简单做了一个防护结界,如同倒扣的琉璃杯盏将韩蓦牢牢护在里面。他没有惊醒韩蓦,像往常一样来去都孑然一身,从没想过让别人替他承担。如果韩蓦没被外面的动静惊醒,他打算当作无事发生,不必让韩蓦担心。
修真界众人都是容颜不老,比程煦年长几十岁的仙尊看起来也不过是个年轻人,笑起来甚至还带着几分天真无辜,只是身在高位,心绪常年被贪婪撕扯,眼中的沧桑藏也藏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