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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瑶的眉眼极好看, 因为服下了尤延等人的精血,她额心上那个小巧玲珑的莲印被金光完全勾勒出来,黑发如海藻散落在肩背上, 看起来温柔又乖巧。
    她出世的时间不长, 其余人都真心将她当妹妹一样看待、呵护, 平时犯了些小过小错,都是口头上叮咛一番就随便翻过去了,尤延、伏辰就更不用说, 恨不得她手指一指,说干什么就干什么。
    就连当初她和云烨在一起这等事情,他们也纵着她, 觉得六七万岁了,到年龄了,想谈也可以费点心去谈了。
    顾昀析突然有些暴躁。
    他不太明白。
    余瑶是跟在他身边长大的, 从当初奄奄一息的小萝卜丁,到不断闯祸的豆蔻少女,她的身上, 早就烙上了他的大名。
    不过是睡了一觉, 再醒来, 她的名字怎么就和其他的男人绑在一起了。
    鲲鹏一族执拗到骨子里的占有欲作祟,顾昀析再怎么克制, 也是堕了魔的人, 他伸手, 冰凉的指尖揉了揉眉心, 问:“还记得我曾与你说过的话吗?”
    “七万岁之前, 瞎谈恋爱, 就永远别再踏足鲲鹏洞。”顾昀析显然也还记得这事, 他身子颀长,气场强大,在床幔上压下一道黑影,“剩下的烂摊子,你自己收拾。”
    余瑶自然知道他是个怎样说一不二,言出必行的性子,她抿了抿唇,到底还是有些发怵,“其实那个时候,我离七万岁生辰,只差两百年,而且,没有瞎谈。”
    “谁会看得上云烨那等品行败坏之人。”
    顾昀析漠然不语,显然想听的并不是这些。
    “当年,我心里确实有牵挂的人。”余瑶目光闪躲,半晌,像是妥协般开口坦白:“你入轮渡海沉睡,虽是鲲鹏一族的天命秘法,但其中凶险,必定不小,虽说你修为高超,想起来并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但总归,在平安醒来之前,我是放心不下的。”
    她说话的时候,杏眸又黑又亮,看起来专注又诚恳,却令顾昀析一下子皱了眉。
    “照你这么说,让你牵挂和喜欢的人,是我?”
    “既然如此,听闻我出世,为何不来找我?我出现在蓬莱,你又为何口口声声称呼帝子,千方百计躲着不见?”顾昀析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肤色寡白,眼角的痣染上猩红的血色,像极了一只祸国殃民的妖。
    “怕我?”顾昀析窥见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无措与畏惧,像是看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倏尔勾唇笑出了声,纯黑的瞳孔中,却渐渐的燃起了两束噬人的火言,“现在知道怕了?你小时候,非要围在我身边转悠的时候,可一点都不怕我。”
    那个时候,你口口声声,都是喜欢我。
    “顾昀析。”余瑶坐起来,突然捉住他的手,道:“我带你看。”
    跟堕魔的人,特别是堕魔的顾昀析,解释是解释不通的。
    她话音才落,一朵没什么重量的,蔫头耷脑的黑莲,吧嗒一声,掉在顾昀析的怀里。
    紧接着,一股虚弱,清凉的灵气小心翼翼缠上他的手指,顾昀析的手指曲了曲,心想,被云烨施咒蛊惑时,她也是这般动不动露出真身挂在别人身上的吗?
    眼前渐渐开阔起来。
    蓬莱的轮渡海大浪涛涛,一眼即是天渊,望不见尽头。
    余瑶和财神坐在海中的巨树上,海浪一层高过一层,风一阵而过,树叶沙沙作响,时不时被吹下几颗说不出名字的野果,余瑶站在最高的枝头,衣裙猎猎作响。
    那时的财神,还是十几岁的少年模样,青涩,温柔,和煦。
    “瑶瑶。”财神仰躺在树干上,半眯着眼问:“顾昀析就睡在下面啊?”
    “嘘。”余瑶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指,道:“你怎么那么多话,小心被听见,等他出来,别连累我跟你一起挨揍。”
    财神侧眼笑:“放心吧,鲲鹏族沉睡的时间都很长,多则数万年,少则大几千年,时间久着呢,一时半会,肯定醒不过来。”
    “倒是你现在,没大家长管着了,要不要跟着我去人间耍耍?”
    余瑶想了一会,问:“去人间会被雷劈吗?”
    去了趟人间差点被雷劈成傻子的财神沉默望天,好半晌,才道:“余瑶,你真是,成天跟顾昀析在一起,越来越不会说话了。”
    “不过,也没有关系。”财神笑眯眯地道:“正常的,嫁了人,就好了。”
    “我听扶桑说,前日西海龙太子上蓬莱提亲了,这小子也是被顾昀析吓怕了,喜欢你又不敢凑近,好不容易等到顾昀析沉睡,赶紧催着西海龙王上门。”财神用手肘撞了撞余瑶,道:“龙族,条件不低了,再怎么,将来都是个龙王。”
    余瑶捡了颗石子丢进海水里,眼也不抬,一丝兴趣也提不起:“我又不喜欢龙。”
    财神:“那你喜欢什么?金乌,还是麒麟?”
    余瑶不堪其扰,从一棵树跳到另一棵树的树冠,声音被风吹得支离破碎:“我喜欢鱼,大鱼。”
    眼前的场景突然化作了千万片碎片,又在下坠的过程中,化为飞粉。
    顾昀析睁开眼,瞳孔中的愠色连同火炎一同退却,余瑶还没有变化成人形,就软哒哒地挂在他的胸前,这个动作,她做得无比熟练,从第一次见到他,到现在,六万五千年过去,还是没有改掉。
    喜欢大鱼是吧。
    顾昀析满意地扯了扯唇角。
    很好。
    这四海八荒,六合九州,再没有比他更大的鱼了。
    顾昀析伸手将怀里的黑莲花揪出来,冷静开口:“羞什么,你说喜欢我,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做了错事需要出头的时候,这种喜欢恨不得一天说个几百次,说得他很长一段时间,听见她的喜欢,就想把她丢回蓬莱,谁爱养谁养。
    余瑶现出人形,她将脸捂在被子里冷静了一会儿,见顾昀析并没有细究这个喜欢的含义,赶忙道:“你才沉睡的时候,我可担心了,天天在轮渡海守着,虽然真出了事,也帮不上什么忙。”
    顾昀析忍了一会,把最在意的一件事问了出来:“西海龙太子,曾上蓬莱提亲?”
    余瑶点头:“你也见过的。就是上次在妖界,那条冲上来就想把我卷走的银龙,不知道什么原因,反正生活在水里的东西,鱼啊虾啊蟹啊的,都喜欢围在我身边,没想到生活在水里的龙也一样。”
    顾昀析默了默,打断她:“可你只喜欢鱼。”
    他接着补充:“大鱼。”
    余瑶一时之间拿不准他到底是陈述她的那句话,还是在反讽什么。
    这么闹了一遭,他心情看起来反倒好了一点,至少脸色看上去,没有初时那样阴沉,就连语气,也缓和了不少:“你身体若是缓过来了,就去看看云烨,尤延他们审得也差不多了。 ”
    余瑶点头,道:“那我这算不得,乱谈恋爱吧?”
    顾昀析瞥了她一眼,答非所问:“此咒是由天君亲自种下,由云烨掌控,虽然诡异莫测,但要施咒的对象若是琴灵,决计起不了半分作用。”
    “这身灵力,就是你修行万年的成果?”
    余瑶语塞。
    “本体上的伤愈合不了,但我有按照你教的方法修炼,灵气虽说不得多强,至少掌控着上霄剑,能跟云烨拼一阵,只是上回,云烨骗我服了生死丹,又受了天族的刑法,灵力就废得七七八八了。”
    顾昀析听她说完,气得笑了一下:“上霄剑无需你掌控,凭借它自身的神力,就足以困住云烨。”
    余瑶哽了哽,转而问:“云烨被关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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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烨被拎进天渊的虚无空间已经有段时间了。
    在这里,每一刻都是极致的煎熬。
    他自以为和余瑶生死相系,在不能动用武力和刑罚的前提下,没人可以撬开他嘴,让他哪怕开口说半个字。
    但是他再一次失算了。
    搜魂术。
    伏辰居然二话不说,直接对他动用了搜魂术。
    就为了一个余瑶,他甚至不顾自己神魂可能随时受损的危险,揪着他就施了搜魂术。
    搜魂术从上古传下来,是一门阴损的招数,不仅被搜魂之人有危险,就连施展此术的人,都随时有被反噬的可能,因而极少有人动用。在云烨的印象中,只有对付九重天上最穷凶极恶之囚时,此术才会重见天日。
    他现在手无缚鸡之力,就连挣扎反抗都是徒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伏辰的神识探入自己记忆深处,被刀砍斧劈的剧痛激得目眦欲裂,口鼻淌血。
    片刻后,伏辰向丢破娃娃一样丢开了他,皱着眉头,对周围杵着的几人道:“都搜了一遍,他没有说谎,他知道的生死丹解法,正是我们所知的那两种。”
    “瑶瑶身上确实被种下了引,只要云烨催念咒文,这引便会被驱动,惑乱人的心智,破解之法,只需将引找到,用灵力击碎即可。”
    顾昀析和余瑶撕裂空间寻来时,正听见这段话。
    “可有搜到,引是何物,藏在何处?”余瑶快步走到伏辰跟前问。
    伏辰原本冷然若冰的眼神落到余瑶脸上,肉眼可见地柔和几许,他不绷着脸时,亦是长身玉立,书生意浓的公子样,就连声音,也似春风拂面,温和极了:“师父,下回,别让别人随意近身。”
    说罢,他伸手,十分温柔的截下了余瑶耳后的一缕长发。
    带着莲香的乌发蜷缩在伏辰手掌中,在众人的目光中,慢慢的变化模样,成了一只小小的蠕动的虫,不断地扭动着身躯,想往伏辰的手心里钻。
    余瑶脸都青了。
    伏辰手掌一握,灵力涌动,那只虫便化为齑粉从手指的缝隙间撒落。
    余瑶完全想不起来自己何时被人近身种下过这等恶心的玩意。
    “师父,能搜出来的东西,只有这些。其他的天族秘辛,包括那锦鲤族圣女的消息,都被人加过印,强行开解,人魂俱亡,搜魂之人也无法全身而退。”
    余瑶点头,认真道:“能查出这些,亦在意料之外。”
    不过让她有些意外的是,生死丹居然没有第三种解法,那么显而易见的,云烨前世选择了那种因果加身的法子。
    越往下深究,余瑶就越觉得天族之人懦弱,恶心,更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她的心落到了空处,定了定神,才苦笑着道:“既然找不到第三种方法,这段时日,就将生死丹解了吧。”
    尤延当即挺身而出,道:“阿姐,我与你缔结生死契约。”
    余瑶撇了撇嘴,直接拒绝:“你别来凑热闹,将来不找媳妇了啊,到时怎么解释啊,况且你要和我缔结生死契约,我还不乐意呢。”
    尤延眼皮耷拉下来,一眼看过去就能察觉到几分委屈,余瑶被他难得孩子气的话语和举动逗得笑了笑,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说:“瞎担心什么,一枚生死丹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财神扯了扯嘴角:“这事我有心无力,就不祸害你了。”
    凌洵则将手中转动的东西丢到余瑶怀中,道:“这是万年玄晶,我魔宫还剩了一些,别的事,我帮不上忙。”
    琴灵走过来,慢慢地环住了余瑶的肩,什么话也没说,却比什么都有力量。
    余瑶自然不好意思连累他们到这等份上。
    她想,实在不行,就找个喜欢围着她转的虾妖蟹妖什么的,讲明原委,许下好处,先这么着苟着,总比和云烨一辈子捆在一起的好。
    云烨突然咳了两声,哆嗦着手拭去嘴角的血沫,声音细若蚊蝇:“瑶瑶,你真的喜欢过我吗?”
    余瑶一愣,心想这人莫不是被搜魂术搜傻了,在说什么屁话。
    “我为何会喜欢你?喜欢你的心胸狭窄毫无担当,还是喜欢你的阴损毒辣,不择手段?”余瑶好歹也和他在一起三百年,知道什么最可以刺痛他的神经,她在云烨的注视下,一字一顿道:“就你这幅窝囊的样子,不管怎么蹦跶,都追不上你的兄长,至少他在为人方面,比你厚道大气。”
    云烨的眼里突然涌现出浓郁的血色,他几乎是狠狠地,咬着牙,咽下了从喉咙里涌上来的腥血,略生硬地开口,执拗地想问个明白:“那个时候,你只和我来往得密切一些。”
    除了十三重天上的几个,她没有别的亲近的交好的人。
    理所应当的,这人就该是他。
    余瑶懒得和他废话,她半蹲下身,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那种眼神,盯得云烨有些发毛,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下,余瑶扯下了他腰间挂着的玉佩,笑着道:“我要是你,这种话就会留着对温言说,她身上有东西保命,听了你的话,说不定就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不管不顾地回来救你了,再一个不准,锦鲤族重气运,万一就恰好没被发现,成功将你救出去了呢?”
    “你呀,动动脑子。”说完,她又伸手拔下了他发髻上的灵簪,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你这个皇子未免也太不受重视了些,过得如此清贫寒酸,看来看去,能够稍稍抵债的,也就这赤凰簪和温灵玉。当初你找我借了那么多的灵物,有借有还,这东西我拿走还债去了,你没有意见吧?”
    云烨几乎能听见自己喉咙口里冒出的血泡在咕噜咕噜地翻涌,他的手指甲扣进肉里,搅出一片血肉模糊,但他到底是仙体,这些小伤,引发不了生死丹的共鸣效果。
    重一点的伤,他也不舍得。
    余瑶知道,他比谁都惜命。
    为了他的春秋大梦,为了他梦寐以求的天君位置。
    他会想方设法,不惜一切代价地活下去。
    余瑶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眼里冰凉一片:“我知道天族早就看不惯十三重天了,天君自贬身份,对我出手,肯定是在谋划什么,而我这一身,唯一可取,便是一颗莲心可证天道。”
    “你们,都想成神。不止是天君,也不止是你,甚至你的父君,你的兄长,甚至,温言都在其中,你们在计划什么,想将整个十三重天换汤换水,取而代之,对吗?”
    云烨却闭了眼,充耳不闻她的问话,身体绷得像一座没有温度的铜像。
    “我现在不会动你,因为我怕死。但等我解开生死丹,在天族和十三重天开战的时候,你将会在你的族人,你的父母面前,作为阶下囚和罪人,屈辱地挣扎着死去。”
    余瑶说完,尤延便拎狗崽一样地拎着他出了虚无空间。
    “可惜,伏辰的虚无空间,外族之人,一生只可入一次,还不能待太长时间,否则将他丢在这里,什么也无需顾忌,更不用大费周章去解生死丹。”余瑶愁得叹气。
    “要不凑合凑合,你跟我一起渡雷劫去吧。”财神诚恳建议。
    余瑶:我选择即刻死亡。
    她的抗拒都写在了脸上,未免又被一击致命,财神赶在她开口前摆了摆手,嘟囔道:“余瑶,你真是越来越不会说话了。”
    这话听着莫名耳熟。
    余瑶还没想起来,就听顾昀析淡淡地来了一句:“嗯,等嫁了人,就好了。”
    财神脸上笑容顿时凝滞,后背寒毛倒立。
    几乎是才从虚无空间出来,财神就提前溜了,他给自己想得明明白白的,余瑶之于顾昀析,不是青梅竹马就是兄妹情深,他敢怂恿余瑶成婚,就相当于在花样找死。
    伏辰原本是和凌洵走在一列,领先余瑶和顾昀析几步,不知怎么,突然停下了脚步。
    “师父。”伏辰面容坚毅,像是深思熟虑之后终于做了某种决定,声音格外严肃:“我愿与你缔结生死契约,从今往后,生死相依,福祸相伴。”
    说完,他解下腰间玉佩,以晚辈的礼,呈到顾昀析眼前。
    “我知帝子视瑶瑶为妹,同瑶瑶感情深厚,十三重天上,婚姻之事随人间习俗,我欲以天渊为聘,迎娶瑶瑶过门,自结契之日起,绝不让瑶瑶受半分委屈,若有违誓,任凭帝子处置,绝无二话。”
    说完,他又将手中玉佩,往顾昀析那头递了递。
    其余人也被他这等郑重其事的态度惊得愣了愣,倒是余瑶飞快反应过来,她皱眉喊了伏辰一声,用上了疑问的语气。
    她早已经表明了态度,绝不与十三重天的人续生死契约,伏辰这样的要求,她断然不会答应。
    顾昀析接过玉佩,握在手中翻看了两下,紧接着掀了掀眼皮,短而促地笑了一声。
    他问:“你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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